触乐怪话:卧底网戒学校之后

“救出一个孩子,只是将他从一个具体的牢笼,送回到另一个无形的、最初将他推向深渊的家庭环境里。”

编辑周煜博2025年11月04日 17时55分

触乐怪话,每天胡侃和游戏有关的屁事、鬼事、新鲜事。

图/小罗

昨天(11月2日),我发了一篇“卧底”戒网瘾学校的稿子,这应该是我写过的第4篇与戒网瘾学校相关的报道了。

每一次写与戒网瘾学校相关的报道,我总会陷入其中很久。采访、写作、修改都要耗费比其他稿件多得多的精力,但我总会忍不住的想去触碰它。

这篇稿件从十一假期结束开始操作,一直干到了11月初,前前后后将近1个月。几乎每天的选题会,陈静老师都会问:“周老师,您的‘卧底戒网瘾学校’怎么样了?”

我羞于发言,却又不得不回应:“还在改,还在改。”

这当中的确有拖延发作的原因,等待本身也在消耗精力,行动是最好的解法,但这次我感总觉有点不一样,我常会对着7000字的文档上翻下翻许久,却又好似一句话也看不懂——句与句并列,字与字独立。

现在,豫章书院已经关停

我想:“完了,这是我最后一篇稿子了,我再也不会写,也写不下去了。”我点开美团外卖翻了半天,没找到哪里可以成为骑手,就下单了一盒健胃消食片,收货后才想起来,我不是吃多了胃难受,而是忘了吃饭才胀气。

10月22日,我交了写了一半的稿件,标题是:“我又要开始写特训学校了……”5天后,我交了初稿,祝佳音老师可能是实在看不下去这一篇没头没尾的稿件,客气地在前3段留下了15条批注,修改若干。

祝老师一共返给我6版修改文档,王琳茜老师最后还上手调整了一版,反复的修改又时常让我陷入羞愧当中,觉得自己怎么写也写不好。祝老师鼓励我:”这个过程可能比较反复,您加油。”

我开始与稿件和情绪陷入反复地拉锯战,并开始后悔自己又碰这个选题,我开始担心戒网瘾学校的出现又一次摧毁我的生活,就如同9年前一样。

2016年6月23日,我不需思考就能想起。这一天,我被送进豫章书院,从此与戒网瘾学校结缘。3个半月后,我走出豫章书院,下定决心要把这里的事情公之于众,经过6年的法律维权,终于把校长送进监狱。

后来,我重返豫章书院,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废弃的美术学校

9年过去,整垮一所戒网瘾学校依然需要依赖舆论曝光,我想,这也许也是我想去写稿子的原因之一——能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关停学校;或者出现在某个家长眼前,打消把孩子送接戒网瘾学校的念头,或者让某个去过戒网瘾学校的孩子得到一些心理慰藉,证明他遭受过的虐待是不公的。

随着一次次报道,我慢慢意识到,整垮一所戒网瘾学校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救出一个孩子,只是将他从一个具体的牢笼,送回到另一个无形的、最初将他推向深渊的家庭环境里。

我知道一位曾被反网戒小队救出的女孩,她没有回到家庭,也没有回到学校。她想去学美甲,救援团队为她找到一份学徒工,但她最终也没有去工作。后来,她与新相处的男友辗转于山河四省,堕胎、OD(药物过量)、自伤是关于这个女孩最后的消息。

我还听说,有些有经济实力的受害者会建立避难所,收留回不了家的孩子。十几个人挤在出租屋中,救援变了味儿。乌托邦式的避难所逐渐充斥暴力、权力甚至性侵。反抗者在不知不觉中,复制了他们所反抗的戒网瘾学校的压迫模式,那些曾被权力伤害的人,在获得权力后,用同样的方式去伤害弱者。

听到这个消息,我先是感到愤怒,然后是悲哀。我想,这些反抗戒网瘾学校的人一定不是一群合格的援助者,他们都带着各自的创伤,行动缺乏组织,有时显得极端,大多不遵循援助者的伦理标准和边界,他们还需要警惕自己不被对抗的目标同化。

但在一个人们普遍计算利益、保全自我的时代,还有人选择暂时放下自己的生活,去做一件看不见回报的的事,初心不过是为了阻止更多人承受他们经历过的痛苦。

这很难得,甚至显得有些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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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周煜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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