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狂热玩家，为了实现梦想什么都愿意做。”
在波兰首都华沙，一座看上去很普通的办公楼矗立在绵延数英里的东方风格建筑群中。你也许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似乎是会计师们工作的地方，但这座楼的第11层却有其他用途，乃是游戏开发商CI Games的办公场所。
周四上午11点，巨大的办公室只坐满了大约四分之一，原因是绝大部分开发者还在家睡觉。为了完成新作《狙击手：幽灵战士3》（Sniper Ghost Warrior 3）最新版本的开发，他们当中许多人加班到凌晨6点，而当游戏通过认证的消息传来时，他们有理由庆祝一下。
在波兰，开发者因为游戏发售日临近而庆祝的景象不再罕见。过去十年，波兰游戏行业的规模不断增长，变得越来越庞大。
柏林墙倒塌前，波兰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沦陷，随后几十年又处于前苏联的控制之下，无法与西方国家进行贸易往来。在前苏联中央集权政府的管理下，波兰几乎与世隔绝。不过到上世纪80年代，随着西方媒体渗入波兰，来自西方的电影、音乐和电子游戏开始受到波兰人的欢迎。由于当时还没有版权法，许多热门新游戏在波兰被盗版，玩家可以免费分享和游玩。
《消逝的光芒2》主设计师Tymon Smektała回忆起童年时玩游戏的情形：“我记得那时经常逃课，跑到同学家里，安静地在一台Atari 800XL前坐着。我们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这是为了让游戏能够在一盒磁带里顺利加载，不出任何纰漏。如果有人打喷嚏，将什么东西掉到地上，或者大声说话，导致加载不成功，那么他就会被赶出房间，当天不能玩游戏了。”
“在那个年代的波兰，人们没有任何渠道了解游戏，所以对每一款新游戏都充满了期待。真是一段美好时光啊。”
虽然波兰游戏行业当时尚未成型，但仍然有人在做与游戏相关的生意。
“你可以去所谓的‘电脑市场’购买硬件和软件。”Smektała回忆说，“可以为C-64或65XL电脑购买两三款新游戏磁带，磁带里的其他软件都不是游戏。那时波兰又没有互联网，我不知道那些卖家是怎样拿到的，但这就是当时的情况。”
Techland首席执行官Paweł Marchewka也有与Smektała类似的经历。“人们在当地市场买卖游戏的做法非常流行。很多卖磁带和电脑硬件的商店也能为顾客刻录新游戏。”
“你可以在那些商店买到Amiga光盘和Commodore的磁带。除了购买和交易游戏之外，波兰国家广播电台有时也会播放Commodore 64游戏，所以我们可以录到磁带上之后加载游玩。”Marchewka说。
“我很怀念电子游戏行业的历史，包括人们怎样分享软件资讯，怎样购买游戏，当时市面上有哪些硬件等……为了得到想玩的游戏，有时不得不去往距离家乡100公里的另一座城市。在我看来，回忆过去不仅仅是出于怀旧，还让我们意识到了波兰游戏行业的发展。”
随着柏林墙在1989年倒塌，西方产品迅速以合法渠道涌入波兰。
29年后的今天，波兰已经成为一个游戏大国，孕育了一批在商业和口碑层面获得成功的游戏。波兰拥有许多知名游戏开发商，包括CD Projekt Red（《巫师》系列、《赛博朋克2077》）、Techland（《死亡岛》系列、《消逝的光芒》）、Flying Wild Hog（《影子武士》重制版），以及前文提到的CI Games（《狙击手：幽灵战士》系列）。
波兰曾是一个盗版文化盛行，艺术创作长期受压制的国家，游戏行业为何会在这里蓬勃发展？许多波兰开发者认为，两个重要因素促成了波兰游戏行业的繁荣：低成本和发行。
CI Games资深关卡设计师Tomasz Pruski说：“很多大型工作室最开始都是面向波兰市场发售国外游戏的发行商，通过发行游戏，他们积累了开发自有IP所需要的资源。”
另一方面，西方发行商开始向波兰游戏行业注入投资，将部分项目外包给劳动力成本相对较低的波兰团队。黑色电影风格的点击冒险游戏《神探杰克》（Jack Orlando，1997年发售）的发行商是德国公司TopWare Interactive，但它是由波兰工作室Toontraxx开发的。据Pruski透露，《神探杰克》的配乐制作就花费了50万英镑。
有趣的是盗版游戏也为许多波兰人进入游戏行业打开了门户。随着波兰变得越来越开放，无数年轻的波兰人爱上了电子游戏，并立志在行业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我认为包括我自己在内，很多波兰开发者从小就爱玩游戏。”CDPR游戏总监Konrad Tomaszkiewicz说，“游戏能让我们体验到现实生活中永远不会有的冒险。到了后来，我们当中很多人都梦想成为童年时心中崇拜的那种英雄人物。我们希望制作游戏，在当时，做游戏还不算太复杂。”
“Demo创作圈子开始形成，波兰各地涌现出了许多对游戏充满激情的开发者。我的很多朋友在CDPR工作，他们都有类似的背景……当时我们既没有工具又缺少知识，不知道做某些事情是否困难，或者我们根本就做不到，不过我们会试着去做。我认为这是波兰游戏行业发展的基础。”
许多波兰开发者都与Tomaszkiewicz有同感。
“我觉得每家公司都有不同的成功之道，不过我们的共同点是都对游戏充满激情。”Marchewka说，“就算是行业发展初期，我们也很清楚那个终极目标，那就是自主研发3A游戏。我们都是狂热玩家，为了实现梦想什么都愿意做。到了今天，我们与游戏行业最优秀的公司竞争，在成本效益方面有优势。”
“大约20年前，我们推出了首款面向全球市场的游戏。对许多年轻的波兰玩家来说，它证明了波兰人有能力开发游戏，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制作游戏的梦想也许会变成现实。”
“如今波兰拥有许多优秀的游戏开发人才，成本仍然比西方公司低。你可以认为，许多年的梦想和执着终于开始收获回报。”
事实的确如此。CDPR在前不久宣布，《巫师3：狂猎》在发售后的一年半里累计收入突破2亿英镑，销量超过2500万份。2017年底，CDPR所持有的现金、现金等价物和其他货币资产接近1.27亿英镑，未来将继续为全球玩家创作3A游戏。与此同时，波兰国内游戏市场也在增长：截止到2018年，波兰游戏市场年均销售收入约为4.3亿英镑，在全球所有国家和地区排名第24。
除了3A大厂，波兰还涌现出了许多成功的独立开发团队。据华沙开发者Maciej Miąsik估计，波兰拥有超过250间独立工作室，并且几乎每周都有新团队成立。
Miąsik这样描述波兰独立开发者的工作体验：“有时会很困难，但我们几乎总是乐在其中。制作游戏需要资金，还得养家糊口，为了腾出时间制作游戏，你必须先想办法满足自己的基本生活需求。从这个角度来讲，独立开发者与一位富有抱负的艺术家没什么不同。”
“我们经常做出事后会后悔的商业决策，因为创作游戏的热情可能影响我们的判断力。有时为了将一款游戏打磨得更好，我们不得不牺牲个人生活。另外有时由于缺乏资源，我们只能在产品质量方面有所妥协。”
在波兰，独立开发者需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挑战，但许多人仍然愿意创作独立游戏并收获了成功，例如11 bit Studios前不久推出的《冰汽时代》（Frostpunk）。
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是：许多国家拥有海量游戏玩家，但为何只有波兰游戏开发行业的发展如此迅速？例如截止到2014年，俄罗斯玩家人数超过了4660万，但拥有国际影响力的俄罗斯原创游戏恐怕只有一款，那就是《俄罗斯方块》。
Pruski猜测，这也许是因为波兰人民充满了聪明才智，并且工作努力。“在世界范围内，波兰以拥有勤奋而称职的员工而闻名。所以总的来说，游戏行业的人才储备再加上相对较低的制作成本，为游戏开发创造了良好的环境。”
Pruski还认为，开发和发行游戏在如今变得比过去容易得多，这也是推动波兰游戏行业增长的重要因素之一。
“随着数字市场的兴起，以及大量开发工具转向免费，很多人都对制作游戏感兴趣并以此为业。这样一来，很多开发者成长起来，进入游戏行业的门槛也降低了。这些情况促进波兰游戏行业快速增长，并创造了大量收入。”
另一方面，在这个盗版文化曾经盛行的国家，开发者乐于倾听玩家的声音。某些波兰工作室愿意免费为玩家提供游戏；如果他们要求玩家付费，总是会尽最大限度确保产品拥有高品质。
例如《巫师3：狂猎》的一个DLC曾经连续16周免费，开发商CDPR也发布了一些付费扩展包，如“石之心”和“血与酒”，它们都会为玩家提供数十个小时的额外内容，甚至可以看作是单独的游戏作品。Techland在为《消逝的光芒》开发大型扩展包时采用了类似的做法，让游戏场景从僵尸肆虐的末世城市Harran变成了广阔美丽的乡村。
通过游戏，波兰开发者还展现了他们对玩家的关爱。2015年，一位名叫David Acott的17岁《消逝的光芒》玩家死于癌症，为了纪念那名玩家，Techland在游戏中添加了一张属于他的壁画。
波兰开发者是否真的工作更勤奋，或者生来就有创作游戏的天赋？很可能不是。不过作为一个国家，波兰政府大力支持游戏行业的发展，会为各种规模的开发商提供补助金。
CDPR研究和开发经理Stan Just说：“目前，波兰政府设立了几种很好的扶持机制，其中规模最大的是名为GameINN的研发补助金，拥有24万英镑。文化部会向开发团队提供小额补助金用于创作原型，还会支持波兰开发商参加各种展会。”
“另外波兰还有一些旨在支持创业公司，或是参加Game Jam等竞赛的学生团队的加速计划。我们与其他游戏开发行业的非营利组织一起，努力与政府机构合作，为行业的进一步发展创造良好的环境。”
Stan Just是波兰游戏协会的一名董事会成员，据他介绍，波兰游戏协会由开发者主导，目标是让包括CDPR、Techland和CI Games在内的波兰大型游戏公司团结在一起，在协作精神下共同促进波兰游戏行业的发展。
Marchewka说：“协会的氛围相当友好。无论在波兰还是国外，我们经常在行业活动期间见面和讨论。”“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亲缘联系。”Tomaszkiewicz补充说，“就像一个大家庭，大家彼此关照。”
“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提高波兰游戏开发商在全球市场的竞争力。”Just说，“作为一名董事会成员，我会建议那些公司的CEO们采取某些必要行动，在国际上代表波兰游戏行业，并且会协调某些有特定目标的项目。”
目前，波兰政府为游戏原型开发提供专门的补助金，以及一项做“成就品牌”（Go To Brands）的宣传补助金；波兰开发商能够得到来自政府的经济支持，享受一般性的研发税收减免政策。波兰文化部长兼副总理Piotr Gliński希望推行游戏行业的税收减免，目的是让波兰文化通过游戏走向世界。
Gliński曾在接受《Rzeczpospolita》报采访时说：“我希望我们的年轻开发者更大胆一些，传播波兰的文化主题。”
波兰科学部长Jarosław Gowin也说：“波兰政府将会支持游戏开发者，他们是这个国家的未来。我们希望让波兰和波兰经济变得现代化，让经济发展变得更有活力，尤其是在那些拥有最大的知识和创造潜力的领域。”
电子游戏无疑是那些领域之一。在波兰政府的支持下，这个东欧国家的游戏行业正在快速发展，未来似乎一片光明。
本文编译自：kotaku.co.uk
原文标题：《From Piracy to Billions — How Poland Became a Video Games Nation》
原作者：Dan Mur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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