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乐夜话:生活在别处

做个精神漫游者。

编辑池骋2019年10月09日 17时47分

触乐夜话,每天胡侃和游戏有关的屁事、鬼事、新鲜事。

图/小罗

这个国庆我第一次跑到了塞外——我个人在国境内抵达的最北方。

从北京开到乌兰察布的时间比我想象中要短,但也花了大约5个钟头。在旅程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都开在又长又直的高速公路上,公路两旁都是树——属于秋天的树,纤细苍白的枝干,明黄色的树叶在风中簌簌地响。从车窗往外望,薄薄的层云就像覆了一块磨砂玻璃似的,天空只透出很浅的蓝。我摇下车窗,将手伸到风里,不一会儿就被吹得冰凉冰凉,而我就像任何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南方人一样高兴地尖叫起来。

南方人对北方的一切都贼稀罕!

我是待不住的,总想着向外跑。跑出城市,跑出国家,跑出当下的生活。但我对旅行中做什么事儿又是最散漫的,一点儿也没有跑景点打卡的心思。我迄今为止最好的旅行之一是3年前和朋友在意大利的那一次,我们途径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3个城市,每天的行程就是闲逛和闲聊。我拿着谷歌地图,一会儿跟她说一句,“这是自由广场”,指着旁边的建筑。她转头看了一眼,我们又继续向前走。“只要能够跟对方一直沿着长长的路走下去,说一些不着边际却心有灵犀的话,顺便看看沿途的异国情调,我们就很快乐了。”当时的我这么写道。

可爱的威尼斯!

我在那会儿就明白:重要的不是去哪儿,而是旅行者的心境,以及跟谁在一块。说实话,我对乌兰察布也没有太高的期待值,只不过觉得跟朋友一起出去走走会有意思。到了乌兰察布市区,我发现这个城市和我想象中一样:有点儿萧瑟,有点儿贫瘠,而且因为街边招牌上大多汉语和蒙语并列的关系,看上去也有点儿别样的情调。

放下行李后,我们去问酒店前台的小姐:“乌兰察布有什么好玩的呢?”

前台小姐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没什么好玩的。”

“呃,比如说距离最近的黄花沟草原?”

“黄花沟?黄花沟都关门啦!”前台小姐说,“太冷了,山上都下雪了,现在去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看了。”

“下雪?什么下雪?”听到“雪”字,南方人的小雷达滴滴作响,我差点儿就跳了起来,而朋友一脸嫌弃地将我按住,继续问道:“那附近有什么好去处吗?”

“没有好去处。”

“我听说有火山?”

“没有火山。”

实在问不出什么了,我们只好讪讪地和这位前台小姐告别。或许对于当地人来说,乌兰察布是个足够无趣的城市——像样的娱乐、像样的文化、像样的商业大楼,这里的确是没有的。在前台小姐眼里,我们这样的外地游客可能是不可理喻的:北京是吃得不好还是住得不好,为什么非要到乌兰察布来呢?

就是非要到乌兰察布来呀!这就是属于游客的特权了: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高兴,这种情绪昂扬的状态不是留在生活的原地能够轻易获得的。

在这趟旅程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正是我们从酒店离开之后,在百度地图上随便找的一站——霸王河欢乐世界……一个非常朴素的游乐园。游乐园里人丁稀落,冷清潦倒,只有一个把人甩来甩去的游乐设施大声播放着东北迪斯科,上边的小孩儿们滚来滚去地嬉笑。

凄凉的游乐园,一股末日气息扑面而来

整个游乐园突出一个粗糙。但糙归糙,好的地方是,几乎所有的游乐设施都保持运行,并且只要有人就给开。所以我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坐了空落落的孤单摩天轮(我第一次坐摩天轮!),只有4个人的过山车……还在碰碰车的场地上狂撞仅有的两个小孩。

我喜欢旅行中的状态。兴奋的阈值变得很低,情绪表现力又高涨,一点点小事儿就能让我雀跃起来——在乌兰察布,这个情况大多发生在上菜的时候。虽然一直住在南方,但我什么都吃。我是喜欢脆皮烧鹅和叉烧肠粉,但对手扒肉、烤羊排、羊肉烧卖和大锅奶茶我也是来者不拒呀……

没有一顿滋滋作响的夜宵的草原之夜,最难将息

往大了说,我喜欢的其实是一种漫游者的心态——这种心态在我的性格中也处于很突出的位置,塑造着我对于诸多事物的偏好。比如游戏,我就喜欢在游戏中寻找漫无止境的游荡感,比如《塞尔达传说》的开放世界、《刺客信条》的古代欧陆、《彼处水如酒》的美国热土,都给我这样的感觉。

我,一个海拉鲁旅行家

呃,我还能再上升一点儿吗?这个心态的养成跟我在少年时期受到本雅明的影响有关——“城市漫游者”(Flâneur)这个浪漫的概念就是属于他的创作。他在《巴黎,十九世纪的首都》中写道:“由于波特莱尔的缘故,巴黎第一次成为抒情诗的题材。他的诗不是地方民谣;与其说这位寓言诗人的目光凝视著巴黎城,不如说他凝视着异化的人。这是漫游者的凝视,他的生活方式依然为大城市的人们与日俱增的贫穷洒上一抹抚慰的光彩。漫游者仍站在大城市的边缘,犹如站在资产阶级队伍的边缘一样,但是两者都还没有压倒他。他在两者中间都感到不自在。他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避难所。”

对我而言,“城市漫游者”是一个无限接近理想的状态。它并不是生硬的反抗——但事实上,它的确在反抗着什么,否则怎么会站在队伍之外呢?但与其说是反抗,不如说是抽离、漂浮、游荡、虚无的幻象、细雨在风中飘扬……像诗人,像拾荒者,像娼妓。在漫游的过程中,不断地体认、思考、验证,去跟乍现的“灵晕”(Aura)相遇。

在草原很开心,但我更喜欢城市里的现代文明,在那里发生的游荡显得更有张力。城市地理坐标分明,城市文化铺天盖地,每个人以写字楼、商场、公寓、地铁站为单位割据自己的阵营,不同的阶层和品位则是城市上空的气流,人们在自己的圈层里来回盘旋。“在一个大都市里,找不到路固然讨厌,但你若想迷失在城市里,就像迷失在森林里一样,则需要练习。”本雅明说。

在这个鲜明的、严酷的、被糟糕的宣言和修辞污染的世界里,保持迷失,保持困惑,保持审美,保持好奇心,保持一种散漫的游荡的状态,重要过一切似是而非的道德观念,一切想象建构的共同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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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池骋

chicheng@chuapp.com

不想当哲学家的游戏设计师不是好的storytel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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