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乐夜话:离开网吧

一些关于网吧的细碎回忆。

编辑牛旭2019年08月08日 17时06分

触乐夜话,每天胡侃和游戏有关的屁事、鬼事、新鲜事。

图/小罗

我来自一个普通的京郊工薪家庭,父母文化水平都不高,在学业上没能帮上大忙,但却把素质教育看得很重。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家人教育要守规矩,像是吃饭不要吧唧嘴、出门不要踩踏花草、待人要礼貌友善等等……

离城市越远,人就越狂野。我长大的地方有不少好勇斗狠的郊区少年,比起站着,他们更喜欢蹲在街口,比起等待家人配给,他们更擅长抢夺同龄人的零花钱。叛逆在他们的认知里成为了褒义词,扮成混混的样子成为他们独特的中二病。这当然不是我父母喜欢的孩子,所以我还被特别叮嘱,要远离他们,以及任何他们出入的场所。

网吧就是其中一个。

小的时候,网吧和森林深处的女巫木屋一样神秘,我只能通过一些新闻上的消息,和同学们的道听途说来还原它的样貌。这是个低效的做法,当我把这些碎片信息拼接在一起时,只能看到一间摆满电脑桌的昏暗房间,那里极易起火,充满流氓,还有警察叔叔担任卧底。

还记得2002年的蓝极速网吧纵火案吗?那些新闻图片成了我当时对网吧的最主要印象

某一年夏天,我前往新学校报道,然后随着大巴车入驻宿舍。没有家人的监督和管理,我进入了撒欢模式,平时只能买一张的煎饼,我一天买3张,平时不能去的地方,自然也难免想一探究竟。于是,当同学们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网吧“开心一下”时,我立刻忘记了父母的谆谆教诲。

我们的宿舍位于北京东四环某个社区,被一片标准的“城中村”包裹在内。除了没有露天垃圾站,它保留了杂乱无章的街道、平房和旱厕。包裹在这片社区外的是多家汽车4S店和一座有着巨大佛像的公园,还有一处我们只能看到围墙的高尔夫球场,以及一些摆着奇怪雕塑、大幅海报的艺术馆。

寓意各不相同的建筑挤在一起,散发着各自的魅力,缝隙间的城中村居民们则过着和艺术关联并不强烈的平凡日子。那家网吧里能玩到的就是村中孩子们的娱乐项目。

从街景看来,这里还真是一点没变

这是一家“黑店”,它没有招牌,没有营业资格,更不需要客户们提供身份证件。网吧地址实际上是某户民宅的客厅,灰色的塑料帘子替敞开的大门作遮掩。推开帘子,是昏暗的室内,沿着墙壁一字排开的电脑发出亮光,让氛围变得更加赛博朋克,坐在电脑前的大多都是学生和小屁孩,除了在那台主控一切的电脑后落座的网管,你找不到任何工作人员。

屋内只留出前往后院的大门以及供人出入的正门。关上帘子,你会发现悬挂在天花板上、替代排风系统的老式风扇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烟味、汗臭、脚臭,方便面和鸡爪混合的香味,这些味道会冲进你的鼻子。待3分钟,你感到恶心;5分钟,你快要窒息;当你戴上油光闪闪的廉价耳机,气味不再重要。

大概就是这样......只不过机子更少,位置更宽松一些,还没有“电竞椅”(图片来自网络)

5块钱能做些什么?在这家黑网吧,5块钱能让你享受3个小时的无忧无虑。打开网游,投入快节奏的虚拟杀戮,或者按下写着字母“W”的油门,在赛道上推进,你不用在意自己的成绩有多糟糕、宿舍里住了多少个混混。在回宿舍的路上,朋友们激动地讨论着刚才的游戏内容,这种快乐能持续很久。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成绩恋爱双双失意,所学专业又显得毫无前途,宿舍里还有不少善于打劫零花钱的流氓,网吧成了唯一的乐土。我缩减开支,确保住宿的每个傍晚都在网吧里度过。

第一家网吧并没有陪伴我太久,它的配置太糟糕,还经常没位置,于是我们转移,再转移。

因为都没成年,不用身份证件是我们选择网吧的最基本标准,这意味着我们往往只能栖身黑网吧。住宿那几年,我们去过的网吧都没有一个让人留下好印象的环境。厕所里往往有着最难以接受的尿骚味,惨一些的,只摆放一个塑料桶以解决两种不时之需;至于座位的干净程度倒是基本一致,鼠标左右键上一定会有不同程度的泥垢残留,键盘颠倒之后,你能看到无数过往用户的DNA残留物,更不要提那些“一只耳”或者“电磁麦”并统一被油污覆盖的耳机了。

这些都不能阻止我们继续寻找新的网吧,尽管环境的确很烂,我们也都期待着成年那天到来,走进那些相对光鲜和正规的网吧。

有些网吧管控不严,报上身份证号(不一定是自己的)就可以上网,到了现在,各大厂商拿起实名认真机制,不去网吧的孩子们也加入找寻身份证号码的队伍里

直到有一天,我们都成年了,只是“梦想成真”以后,我们开始逐渐远离网吧,这主要是大家都开始忙了。在那段时间,网吧也开始变化,它们开始改名换姓,以“网咖”自称,虽然座位和环境变化不大,卖的东西却更加昂贵多样,一些网咖拒绝用户吸烟,虽然有人偷偷点起烟来,网管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工作以后,再去网吧的机会变得更加稀少。我曾经陪第一份工作的领导去过网吧,领导在此之前狂吹自己在《穿越火线》里的技术,我不解风情,在这款拢共没玩过10小时的游戏里把他按在地上暴打。领导最后开始闷头玩页游,而我则带着嘴角的微笑,继续玩其他自己喜爱的射击游戏。

我当时认为全力以赴才是尊重对手,并不管领导随和与否......

那份工作后来被证实是失败的。我始终听着领导鸡汤,拿着最低薪水,做着从文员到保安全面覆盖的工作。离职之后,我没有补偿、没有足够的存款,还一度觉得自己没有未来,于是只能和朋友组团去网吧,试图恢复跌入谷底的心情。

麻痹永远是短暂的,于是我选择反复麻痹。像个逐步加大剂量的瘾君子,5块钱3个小时的快乐变成了20元从下午到晚上的快乐,或者等到晚上11点后,把快乐延续到第二天早上8点,也就是俗称的“刷夜”。

持续数月的麻痹让我几乎彻底破产,每次从键盘上清醒过来,还总有一股负罪感积郁在胸口。一开始,这种感觉没有多强烈,直到那年春节,麻痹迎来了爆发。

即便是佳节,我仍旧没心没肺地和朋友商议该如何在网吧度过新春,并且打算把初一的整个夜晚献给网吧。负罪感被街灯上悬挂的红灯笼一照,开始让我感到刺痛,但我一开始没明白痛在哪里。

我该意识到什么的。那一年,姥姥病重,一家人都围绕着医院和家忙碌,母亲没空管我待业的烦恼,只是说让我踏实把春节度过去,再好好找工作。我猜她肯定早就察觉到我身上的烟味儿以及脸上的黑眼圈,只是无暇顾及。

这种猜想在那天早上得到了印证,当我结束刷夜,和朋友道别,晕晕乎乎地踏上回家的公交车,看到后排那张熟悉的脸时,内疚产生的刺痛戳到了极点。她从姥姥的病房守夜回来,神情显得十分疲惫,简单几句交流后,反倒是她先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缓解尴尬,让我抓紧时间“做正事”,不要在虚拟世界里麻痹自己。这之后,我们几乎安静地坐了一路车到家,期间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情,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我猜她也是。

最刺痛的经历也没有让我彻底告别网吧。找到新工作后,我还是会利用周末和朋友在网吧小聚一下,它从麻痹变回了消遣和社交,而我需要这两样东西。大多数网吧,配置虽然升级,体验还是和脏乱差沾边,只是我终于不再感受到那种内疚带来的刺痛了。到后来,我的工作开始变得更忙,也开始购入自己的游戏设备,《绝地求生》让我们短暂重温了网吧时光,不过真的很短暂。

前阵子看同事写的《垃圾街和它的午夜江湖》时,我开始尝试回想自己关于网吧,还有它们周边那些人事物给我留下的回忆。我记不住太多了,也许我的大脑一直在排斥这些回忆,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坏印象。

网吧实际上给我带来了许多收获,包括朋友,包括游戏经验,许多优秀的游戏也是在那时给我展现出自己的魅力。比如和我挚爱的“骑马与砍杀”系列的初遇,就是某次等位时,用闲置在边上的垃圾电脑尝试的。

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多再没去网吧了。我仍旧很讨厌那段时间沉浸在网吧里的自己,实际上,在看“三和大神”那篇文章时,我产生过好几次“假如我当时在网吧痴迷下去,会不会也变成大神之一”的设想。

好在,这一切都停留在设想。

不再去网吧之后,我仍旧热爱游戏,以至于跑到一家游戏媒体工作。我猜某次结账下机的时候,我已经把那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网吧少年关在门外,就算再推开网吧大门,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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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牛旭

冥王星不是一颗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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