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设计师不能过分地在游戏中暗中操作，如果玩家发现游戏在悄悄帮助自己，或许就会觉得不太光彩——毕竟，只有当它真正不可预知时，运气才是运气。
如果你玩过国产手游，那么肯定听说过关于抽卡的玄学。你或许想“脱非入欧”，抽到最强的SSSR卡，在游戏里收集最佳角色，或是捡拾稀有道具，锻造出一把绝世神兵。
这些都靠运气——或者用几年前那个流行词来说，RP（人品）。
对于游戏玩家来说，好运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过很多人对游戏中运气的设计机制存在一些误解。近日，新科学杂志《鹦鹉螺》（Nautilus）发布了一篇文章，作者采访了《幻幻球》《英雄联盟》等游戏的设计师，以及几位心理学家和赌博行业研究人员，请他们谈了谈在设计游戏时，怎样既让玩家感到自己交了好运，同时又避免让人觉得是刻意设计而为，从而吸引玩家长期游玩。
触乐对文章的主要内容进行了编译。原文标题《How Designers Engineer Luck Into Video Games》，作者Simon Parkin。
2007年9月17日，一位网名“Computing Aesthetic”的日本YouTube主播上传了一段48秒的视频，标题很吸引人眼球：超超超级幸运的一击（ULTRA MEGA SUPER LUCKY SHOT）。视频展示了他在类似弹珠台的射击消除游戏《幻幻球》（Peggle）的一次超高得分经历。
在视频中，弹球不断撞来撞去累积分数，虽然《幻幻球》对玩家技巧有要求，但弹球的碰撞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运气。UP主在对那段累计观看次数近25万的视频描述中写道：“当这一切发生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在YouTube上，将“幻幻球”和“幸运”作为标签的视频数量近20,000个——玩家们对自己在游戏里的好运感到惊讶，希望与全世界分享。不过，这些玩家未必像他们所想象中的那样幸运。
“在《幻幻球》里，弹球的碰撞看似随机，不过实际上我们可以操纵它，让玩家得到更高分数。”《幻幻球》的开发者之一贾森·卡帕卡（Jason Kapalka）承认，“我们会谨慎地使用幸运弹跳，也就是让球避免进入死球区，而是击中目标柱。但在游戏的前几个关卡，我们确实会给玩家很多额外的‘运气’，避免让他们在熟悉游戏玩法的过程中感到沮丧。”
卡帕卡说，他们可以将弹球撞击的方向稍加微调，这样一来就既能鼓励初学者，同时又不会让游戏显得失真。
公平性是绝大多数电子游戏对玩家的承诺，玩家们认为游戏被全知全能的游戏设计师所控制，所以能实现绝对的公平。不过如果游戏完全按照规则进行，玩家又有可能觉得自己受到欺骗。
电脑游戏《文明》的设计师席德·梅尔（Sid Meier）曾为了满足玩家对公平的需求修改玩家在游戏中的胜率。大量测试表明，如果某玩家被告知他在一场战斗中的胜率为33%，那么一旦他连续三场战斗无法击败对手，他就会变得愤怒和怀疑，所以梅尔修改了游戏，让它变得更匹配人类的认知偏见。如果玩家赢得战斗的胜率是33%，那么当他第三次投入战斗时就肯定能够获得胜利——这并不符合概率论，却给了玩家一种公平的错觉。
你可以将这称作幸运悖论：幸运是有趣的，但太幸运会不真实。某些游戏玩家和设计师之间旷日持久的“谈判”，就像是人类历史上最抽象的集体博弈之一。
在古代，运气经常被归因于神灵的干预。游戏既是神的游乐场，也是对人类能力的测试。运气是古埃及人游戏的核心组成部分之一，根据柏拉图的说法，古埃及神Theuth发明了骰子。骰子往往被用在古埃及桌游和一种叫做Atragalomancy的占卜术中。后世人发现在古埃及墓中，许多骰子摆放在古代桌游的旁边。
在十一世纪，挪威国王奥拉夫·哈拉德森（Olaf Haraldsson）曾以掷骰子的方式与另外一个国家的国王打赌，赌注是Hising岛。当时挪威和瑞典因为Hising岛的归属产生争议，两国国王决定以掷骰子的方式来解决争端。瑞典国王率先掷出两个6点，随后他认为继续游戏已经失去意义，不过刚刚皈依基督教的奥拉夫相信上帝会帮助自己，他同样掷出了12点。俩人你来我往，连续几轮都掷出12点，不过当奥拉夫最后一次掷骰子时，两个骰子中的一个断裂成了两半，骰面分别是6点和1点，所以他最终以前所未有的幸运13点赢得了与瑞典国王的较量。
运气在现代游戏中同样至关重要，但其角色有所改变：人类打破了神的垄断，将运气变成了一个能够改变玩家体验与期望值的设计工具。
例如，运气可以减少实际技巧的优势，让能力处在不同水平的玩家一起玩耍。前不久，纽约独立开发者扎克·凯奇（Zach Gage）就通过在游戏中加入大量运气元素，重塑国际象棋。“从历史角度来讲，国际象棋是一种平衡性非常强的游戏，比赛胜负完全取决于棋手的技能。”凯奇说，“如果你想辨别谁的棋艺更高超，这会很棒，可是它不能让你与不同技能水平的朋友们共同玩一款有趣的游戏。”
《Really Bad Chess》是凯奇制作的一款游戏。在比赛开局，系统会随机给对弈双方并不对等的棋子——例如某个玩家可以有5个皇后，对方却只分到了几个兵。“这带来了两个效果。”凯奇说道，“它让实力较弱的玩家感觉他们也有机会战胜实力较强的玩家，另外，它也让棋盘上的相对强弱形势变得连专家都很难分析。”
这款游戏让国际象棋变得和扑克有些相似，比赛双方的胜负不但取决于选手水平，同时还取决于运气。作为设计师，凯奇可以暗中调整游戏系统分配给玩家不同战力棋子的概率，比如他能让新玩家拥有更强大的棋子，让老玩家从一开始就处在劣势。
在完全数字化的电子游戏中，运气成了玩家游戏体验的一部分。当《FIFA》里的足球飞过守门员，或者（更让人费解的）一群赛车放慢速度让你追上它们，背后都是游戏设计师们在暗中操纵。这种操纵的效果是取悦你，吸引你更深入体验游戏。
不过设计师不能滥用这个技巧。如果玩家发现游戏在悄悄帮助自己，或许就会觉得不太光彩——毕竟，只有当它真正不可预知时，运气才是运气。
这就是所有问题的根源。
当神决定众生的运气时，我们只能祈祷好运。不过时至今日，我们可以到LinkedIn寻找那些决定我们在游戏中的命运的架构师。因此，我们对某些似乎不太正确的概率变得更为敏感，并且会要求设计师做出赔偿。
“一旦玩家意识到任何形式的伪随机性，他们就有可能不再能感受到幸运带来的快乐。”《英雄联盟》开发商拳头工作室的设计师保罗·索托桑迪（Paul Sottosanti）说。据索托桑迪解释，游戏中那些看似随机的奖励往往使用了一种叫做“怜悯计时器”（pity timer）的装置，如果玩家连续10分钟或一个小时遭遇挫折，游戏就肯定会为他们提供奖励。
在《魔兽世界》，每当玩家击败敌人时，他们都希望得到“传说级”强力武器。传说级武器的掉率极小，不过它也会使用怜悯计时器。“如果一个玩家只是在等待怜悯计时器开始生效，他会感到疲劳。”索托桑迪说，“当他们最终找到一个传说级武器，最主要的情绪通常不再是快乐，而是解脱，甚至还带着伤感。”
某些伪随机设计是为了营造一种公平感，不过也有游戏是出于获利的目的。随着免费增值游戏的兴起，许多开发者试图操纵那些看似随机的偶然事件，刺激玩家在游戏中消费。索托桑迪谈到，流行卡牌游戏《炉石传说》就将“怜悯计时器”使用得非常好。“当你打开卡包却没有发现稀有卡的次数越多，你在下一次获得稀有卡的概率就越高。当你打开大约40个卡包，你就肯定能得到一张稀有卡。”他说。
这项技术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50年代，美国心理学家B.F.斯金纳提出的一套理论，他发现无论实验对象是鸽子、老鼠还是人类，随机提供奖励都是让他们强化学习行为的最佳做法。F2P游戏设计师们发现，通过间歇性地为玩家提供小奖品，他们能让玩家更长时间留在游戏中，并且花更多钱。
纳塔莎·斯库尔（Natasha Schüll）是纽约大学媒体、文化和传播学的一位副教授，《瘾的设计：拉斯维加斯的机器赌博》（Addiction by Design: Machine Gambling in Las Vegas）一书的作者。斯库尔说，当玩家觉得自己被好运眷顾时，“你可以将它理解成某种神经递质飙升，大脑释放了多巴胺。即便玩家难以抑制地、上瘾性地想要重新体验那种愉悦感，也是由大脑的奖励中心所驱动。”
多巴胺的力量让我们变成了运气的追逐者。这与用于治疗帕金森症的某些药物所产生的效果相似——它们刺激大脑释放大量多巴胺，却会让病人变成赌博成瘾者。
谈到控制概率，赌博行业在这方面已经有许多年的历史。无论一场赌局在互联网上，抑或在赌场的实体机器上进行，软件常常处理计算。为了避免让赌客因为运气差输掉比赛而沮丧，赌博机器常会让你产生一种在十分接近大奖时与它失之交臂的错觉，从而刺激你再次下注。
“功亏一篑让人产生非常复杂的情绪。”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家、赌博研究中心主任卢克·克拉克（Luke Clark）说，“一方面，人们厌恶功亏一篑的体验，不过另一方面，这又会让他们变得更有动力。在老虎机上，这样的经历会让你想要继续下去，因为它让你感觉运气变得越来越好了。”
对那些比赛胜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运气的游戏来说，确保参与者始终有一种运气正变得越来越好的幻觉至关重要。“这里的关键是大脑中的纹状体，它由许多细胞核构成，是大脑中参与运动控制和奖励反应的部分。”克拉克说。正是由于纹状体的作用，让我们觉得好运气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个区域也与习惯的形成有关，很显然，习惯跟上瘾有着密切关系。”
在一个基于运气的游戏中，如果说服玩家相信其运气正变得越来越好，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沉迷其中。“多年来，赌博行业已经能够跟踪每个玩家，创建客户的历史数据，并且采用算法来判断谁有可能离开。”斯库尔说。
数字赌博机器的操作者可以根据这些历史数据，在赌局进行的过程中改变支付赔率，通过向赌客支付一小笔钱诱导他们继续玩。在美国的许多州，法律禁止以这种方式操纵“运气”，而作为应对，赌场运营商们派遣所谓的“幸运大使”到赌场，向赌客提供现金奖励，吸引他们继续赌下去。
F2P游戏目前还不受类似的法律约束，可以自由地为玩家提供奖励，目的是让玩家感觉自己很幸运，继而持续游玩和消费。
某些设计师发誓不将运气作为激励玩家的因子。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著名弹珠游戏设计师拉里·德玛尔（Larry DeMar）拒绝在游戏中设计保球器，原因是他认为那会损害游戏的纯洁性。你输了就是输了，跟运气无关。
遗憾的是玩家们似乎不再相信游戏设计的纯洁性。“如今，玩家们几乎认为所有游戏都被操纵了。”《幻幻球》的开发者卡帕卡说，“当我制作网游时，我几乎不可能说服某些玩家相信，游戏的结果并没有被操纵。人们提出了许多推论，例如游戏会优待新玩家，目的是吸引他们订阅；或者老玩家会因为他们的忠诚得到奖励等等。”
游戏设计师有时也会感到没有头绪。“如果做一个足够大的项目，就算老设计师也很难面面俱到。”资深设计师亚当·索茨曼（Adam Saltman）告诉我，“就算经验丰富的玩家也有可能误解某个系统，将技巧归因于运气，或者反之。”
如果玩游戏是人类排演生活的一种方式，那么我们就会要求游戏中拥有许多不确定因素，或者让我们不得不调整立场或策略的突然情况。我们对运气的要求变得越来越高，希望它既不要太多，也不会太少。不过我们对运气的天生兴趣始终不变。“当我们在游戏里体会到好运时，我们会产生一种很深的协调感和一致感，简直就好像我们发现规律并预知了好运。”斯库尔说。
这种好运的来源——无论它来自神还是随机分布的概率——是一个文化问题。但无论如何，游戏中的好运总是会让我们感到欣慰：因为我们终于找到了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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