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乐夜话：日本香川县，一波三折的“防沉迷”

前段时间，日本香川县因为通过了《网络及游戏成瘾对策条例》（以下简称《条例》）而广受关注。

《条例》中明确规定，未满18岁的未成年人，每日使用智能手机、玩网络游戏的时间不能超过60分钟，周末及节假日不超过90分钟；初中生以下（含初中）的未成年人晚9点之后、高中生晚10点之后应停止玩游戏及使用智能手机。

虽然条目堪称严格，但《条例》还是因为没有规定惩罚措施、对政府、家长、游戏公司等方面没有具体要求而显得有些无力，其内容也有很多有争议的地方。可以说，《条例》从起草到通过，围绕着它的讨论、批评乃至嘲讽就一直没有断过。

尽管如此，香川县却也有一套自己的道理：他们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里，面向全部香川居民公开征集意见，在收到的2600多条回复中，有84.4%是支持《条例》的——也就是说，不管其他地方的人怎么讨论，只要香川县居民支持，那《条例》就能顺利通过。

从逻辑上说，这当然没有问题。一个由香川县议会提出，香川县居民讨论，再由香川县议会通过的条例，足以构成完美的闭环。更何况，尽管如今全球受新冠疫情影响，各国政府都提倡人们不出门、少出门，游戏作为居家期间一种有效消磨时间的娱乐也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认可，但《条例》还是在4月1日开始实施了。

不过，香川县的逻辑也不是无懈可击的。关于《条例》的争议，很重要的一点正是在于香川县议会并没有在承诺的时间公开他们收到的全部民众反馈意见，哪怕是参与讨论的议员，拿到的也只是反馈的“整理版”。有人因此怀疑，香川县议会是不是在“民意调查”上动了手脚。

4月13日，日本一家地方电视台“濑户内海放送”（KSB）对香川县公开的民众意见进行了调查。KSB是“全日本新闻网”（ANN）加盟电视台的一员，覆盖地域为香川县和冈山县。他们也是最早对香川县《条例》民众意见进行报道的媒体之一。

在KSB的报道中，记者将打印出的意见稿——4186张A4纸——做了分类，在其中发现了大量重复内容。在2269条赞成意见中，说“希望大家提升这方面意识”的占了173条，“期待光明的未来”140条，“网络、游戏会对孩子们造成各种影响”136条。这些意见并不仅仅是观点相似，遣词造句上也高度雷同。

与此同时，在网络留言中，记者还发现了大量仅写了一句“同意”的意见。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留言，其发布时段也异常密集：仅在2月1日，这样的留言就在11点21分、22分、23分连续发送了许多条。

KSB记者还表示，尽管这次面向香川居民的民意调查仅仅作为参考，对议会讨论与决策起不到决定性作用，但《条例》审议过程中仍有议员主张“既然大多数民众都支持，那就赶快通过吧”，最终仅仅花了20分钟，《条例》就获得通过。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KSB报道播出后，一些日本网友从视频中发现打印稿上列出了留言者的IP地址，而且全都是“192.168.7.21”。网友们表示，以“192.168”开头的IP地址意味着这些“意见”都来自内部网络——这或许可以成为香川县议会“伪造”公众留言的证据，退一步说，即使不是伪造，这些留言来自同一IP，又如此频繁，香川县议会无论如何也该稍加审核，而不是照单全收，成为“大多数人支持”的注脚。

对此，香川县议会工作人员解释说，这些意见是通过议会官方网站上的窗口表单提交的，因此打印时的IP地址才会显示为内部网络。但还有一部分网友继续质疑，他们调查出香川县议会主页意见征集留言板的IP地址是101.102.218.38，与打印资料中的192.168.7.21相差甚远……

到目前为止，争论仍在持续。KSB表示他们已经拿到了所有资料的复印件，将会作出更深入的报道；网友们也没有停止对香川县议会“造假”可能性的挖掘，“192.168.7.21”这串数字上了推特热搜，还有人在继续寻找证据。

由于计算机知识匮乏，日本网友们基于IP地址或代码层面的分析，我其实看得似懂非懂，如果读者朋友里有电脑大神，应该更能看出门道来。但无论如何，从结果来说，香川县《条例》实施过程中的“多数居民支持”，很有可能是注过水的。

我曾经就《条例》内容与一位日本律师聊过。当时香川县议会还没有公开全部民众留言，但他已经开始担忧，一些议员和评论者是不是过于关注公众意见的数量和比例，而忽略了意见内容。如今，KSB报道中那位议员的反应也印证了他的担忧——仅仅把公众意见看成数字，进而作为表决依据，不仅有失偏颇（数字要造起假来太简单了），也违背了让公众“提出意见”的初衷。

到目前为止，香川县议会还没有对《条例》的争议表态，不论是KSB报道还是社交平台讨论，应该都不至于让决策者们撤回《条例》。然而，本身内容不够充分，实施过程又疑似注水，《条例》在日本民众——尤其是香川人——中的信任恐怕要打上好几个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