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学会新的卖弄呐，这样你才能继续的喜欢啊。”
我手里的是一台白色努比亚M153，16GB内存、512GB储存，搭载高通骁龙8至尊版处理器与豆包手机助手技术预览版的5G数字移动电话机。虽然豆包官方公开表示“豆包没有开发手机的计划”，但更多的人称呼它为“豆包手机”。
这是一台“AI手机”，在媒体报道中，它偶尔显得无所不能。联上Wi-Fi，差异感立刻出现。它不要求我登录中兴或努比亚的账号，也没有谷歌账户的引导，只需要我登录自己的豆包账号，甚至在手机的左侧，单独设置了一个唤醒豆包的机械按键。
因为手机搭载的是字节跳动自研系统“Obric UI”，我几乎感觉不到这台手机的制造商——努比亚的存在，这台设备成了一个运行在安卓系统之上的“豆包容器”。
进入桌面，除了“豆包”，系统没有任何预装应用，干净得不像一部国产手机。经过简单引导，我录入声纹，和豆包建立起新的关系——手机内置助手。以前我用Siri或小爱同学，最多使用的场景是定个闹钟、查个天气或在内部生态中控制智能家居。豆包能做到更多——它可以直接读取屏幕，接管手机。
我试着让它在京东里帮我点一杯冰美式，简单授权过后，屏幕开始自己动了起来，它自动打开App，点击搜索栏，输入关键词，选择门店，甚至还在结算时帮我用了一个外卖红包，最终成功下单了一杯Tims的美式咖啡。
这种感觉很像我小时候在《部落冲突》中开的自动打金脚本，可以24小时帮我获取资源（虽然我没挂机多久就被封号了，封号时间是2010年）。只不过“豆包手机”无需编程，而且看起来真的很智能！
喝着这杯AI买来的咖啡，我发现“豆包手机”里的阿里、美团，还有部分腾讯系的应用已无法正常登录账号使用，我似乎没法让豆包更多地干预我的现实世界，但我搞到它还有别的目的，我要带它（或者让它带我）去游戏的世界里玩玩，看看它能否在游戏里大展宏图。
糟糕的是，我拿到“豆包手机”时，字节跳动已经对其在竞技游戏中的功能使用做了限制。我下达帮我打一局《王者荣耀》的指令，豆包对我说：“豆包操作手机属于实验室功能，现不支持《王者荣耀》的操作。”
为了弄清楚无限制版豆包的能耐，我找到了在12月1日——“豆包手机”发布第一天就激情下单的张柏树。他买这台手机的起因是B站UP主何同学一条关于iPhone 17的视频。在视频结尾，何同学模拟了一个未来场景：手机自动帮人点外卖、比价、处理杂事。张柏树觉得这跟《钢铁侠》里的智能管家贾维斯特别像。短短3个月后，“豆包手机”就把这些构想落地成真。
张柏树也是一位手游玩家，他最近常玩《崩坏：星穹铁道》和《三角洲行动》。为了测试豆包的能力，他在《三角洲行动》里开了一局普通大坝，并操控角色走到一个人机小兵面前。
因为豆包必须在竖屏状态下才能唤起，张柏树需要先切到桌面，把手机横过来，长按侧键对它下令：“帮我打一局《三角洲行动》，干掉前面的敌人。”
手机界面切回《三角洲行动》，豆包思考了足足半分钟，终于想明白该如何按下开火键，此时阿萨拉卫队的小兵早就溜走了。豆包对着空荡荡的墙壁长按开火，子弹全部打空。
击杀失败，豆包开始新一轮的尝试。这次它弄懂了移动、瞄准和射击的按键功能。豆包好不容易瞄准了敌人，按下开火键，枪口因为后坐力直接飘到了天上。这是因为豆包目前的模拟触控只能处理简单的单点或线性滑动，没法像人类一样两根手指同时操作——左手控制摇杆走位，右手调整准星开火并且压枪。
更要命的是，豆包处理屏幕上的信息有大约5秒的延迟，因为它的运算过程并不在手机里。它需要先读取屏幕，然后把读到的信息用多模态能力转化成某些我不认识的玩意儿，上传到服务器，服务器分析，然后规划动作，在某个阶段把要求回传手机，再进行操作。
在需要快速响应的FPS游戏里，这让它显得比最蠢的人机还要笨拙。
张柏树也在《王者荣耀》里试过豆包。因为豆包在《三角洲行动》中的大失败，张柏树降低了自己的期待，他注册了一个新号，让豆包去玩新手教程。豆包控制的安琪拉刚走了两步，还没来得及丢出第一个技能，屏幕上直接弹出了“环境异常”的警告，账号被强制下线。
豆包当然不会为了玩游戏去做那种游戏外挂才有的防封处理，在腾讯的反作弊系统眼里，豆包和十几块一天的脚本外挂没有什么区别，这种调用安卓底层的“INJECT_EVENTS”权限（安卓系统的最高危权限之一，允许应用模拟用户输入操作），模拟人类手指进行点击的操作，在游戏看来就是一种自动化脚本。
张柏树也试了试《炉石传说》和《欢乐斗地主》这类卡牌游戏。在《炉石传说》中，豆包确实能出牌，但它完全不理解背后的策略：不知道什么是嘲讽随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出什么手牌，更搞不懂怎样才能取得一局游戏的胜利。在《欢乐斗地主》中，豆包超长的读屏反应时间常会超过游戏的出牌时限，导致游戏系统会自动托管给游戏AI来出牌。这局《欢乐斗地主》最终由字节的AI和腾讯的AI合力完成。
唯一令张柏树感到惊喜的游戏是《开心消消乐》。在下达简单的指令后，豆包自己通关了一整局《开心消消乐》，它似乎对这种不需要即时反应、快速操作的休闲游戏更为擅长。
我试着让“豆包手机”去操作一些更需要策略的休闲游戏，这不在其限制的“竞技游戏”范围当中。
我对豆包说：“帮我在TapTap里下载《2048》。”
指令确认，豆包立刻打开浏览器搜索“TapTap”，确定是官方网站后，豆包点击下载按钮，这个全程不需要我来操作，只有在确认安装时才会把手机的控制权交还给我。
《2048》很快下载完毕，我交给豆包一个新的任务：“把一个方块合成到2048。”
豆包接管屏幕，开始一局游戏。它清楚如何通过滑动方块把2和2合成4，4和4合成8……不过，它完全不懂“把已经合成的大数字留在边缘角落，留出空间合成小数字”的策略。它只顾眼前的消除，某种神秘力量缓慢又胡乱地滑动屏幕。
十来分钟后，格子被填满，游戏结束，豆包立刻点击“重置”按钮，重新开启一局游戏。它似乎誓要合成2048。大约20分钟后，豆包弹出“执行错误，任务提前终止”的窗口。目标最终没有完成。
我尝试让豆包玩更简单的《合成大西瓜》。我对它说：“为我合成西瓜。”在这款游戏中，豆包的屏幕识别和点击能力得到了不错的发挥，它很快理解了如何让水果合成，并能精确找到下落位置，让两个相同的水果撞在一起。27分钟后，豆包成功合成出大西瓜。
我又尝试让豆包进行一局经典的《俄罗斯方块》，结果它连第一关都无法通过。下落速度超越了它的反应速度，方块迅速叠起一座高塔，豆包连一行都无法消掉，以分数“0”的成绩遗憾落败。
可是，豆包跳过游戏广告的速度却让我吃惊，在我还没找到广告中正确的“×”键时，豆包已经通过读取屏幕，精准点击关闭了弹窗。
经过《俄罗斯方块》的失败后，我开始琢磨，什么游戏能避开豆包操作限制和反应慢的短板。我想到了《小丑牌》，一时却想不到在哪里可以下载移动版《小丑牌》，可我有豆包！我直接要求豆包去网络上搜索一个安装包。
豆包很快接到了需求，并开始在浏览器上搜索，在上下查找过几个网页后，它给我发来了下载“悟饭游戏厅”的请求，这是一个类似游戏应用市场的软件，里面都是各种破解版游戏。如果在平时，我当然会果断拒绝这类App，但豆包认为自己可以在其中下载到免费的《小丑牌》。
结果出乎我预料，豆包真的靠自己下载到了免费的《小丑牌》。
那就玩玩吧。只是豆包的游戏表现出乎意料的差劲，它似乎完全理解不了《小丑牌》的规则，即便它刚刚阅读完游戏新手引导。在连续出了3次对子牌后，分数停留在177分，游戏结束在“回合1，底注1”。一旁的小丑还适逢其时地嘲笑道：“可能消消乐才更适合我们的节奏……”
《小丑牌》的失败让我意识到，在没有精准的提示词引导的情况下，仅凭一个模糊的指令和方向，豆包是无法模拟和完成我们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以及操作的，一个只通过读取屏幕来获取信息的通用大模型在目前阶段很难达到“代打”的需求。
抛开触控操作和延迟的桎梏不谈，目前的豆包的确可以完成一些固定且重复的刷日常任务。然而想完成这个目标也不轻松，它需要玩家事无巨细地告诉它每个画面、每个场景该如何应对，要点击什么按钮。玩家还必须想到这个过程中所有可能存在的问题，并给出豆包可行的解决方案。提前思考这些问题的过程，会比玩家自己操作要麻烦不少。
AI可以在重复性的任务上为玩家节省不少枯燥的时间，用户只需要完成一次成功的操作，记录下精准的提示词，AI就会循环这个程序，并在下次的操作中复现。
在酷安社区的“豆包手机”交流板块，一位叫“domexie”的用户分享出自己研究两天，利用“豆包手机”自动完成某些游戏每日实训的提示词（Prompt）。全文407个字，共计11个连续步骤，提示词精确到每个点击步骤和按键功能。
如此具体、精准的提示词已经超出了语音助手的范畴，用户需要复制这段提示词输入“豆包手机”才能精确执行。这让豆包更像一个执行编程脚本的程序，可以帮用户在手机后台自动完成日常任务。
不论怎么说，玩家还是让价值上亿的AI大模型完成了游戏的日常“代肝”任务，虽然这显得有些“大材小用”。现阶段的“豆包手机”在多个应用场景显得力不从心，或者不够简单明了，但AI的快速迭代一定会让这类操作变得更为便捷和无感——如果游戏厂商允许这类功能使用的话。
既然“豆包代打”难以实现，而且有封号风险，我想到了AI在游戏中的另一个使用场景——陪玩。
“豆包手机”提供了与豆包视频通话的功能，手机侧面有个按钮，可以双击呼出视频与豆包通话，我打开摄像头，对准平板的屏幕。我问豆包：“你可以和我一起玩一局《金铲铲之战》吗？”
“行啊，不过得你操作，我给你出出主意，比如选什么阵容、怎么运营。咱先看看你现在有啥棋子，再规划规划。”豆包用语音回复我。
游戏开局，我们玩的是《金铲铲之战》的强音对决版本，这也是我第一次玩这个回归赛季，阵容组合和弈子技能我早已忘记，开局来了一位带有法师羁绊的“萨勒芬妮”，豆包便迅速帮我决定，“这把玩法师、K/DA阵容”。
豆包指挥我：“拿辛德拉，辛德拉是这个版本的核心法师，拿她凑羁绊。”
我愣住了，看着屏幕上的商店，问它：“朋友，这个赛季版本里根本没有辛德拉。”
它立刻道歉：“抱歉，我记错了。”紧接着，它又补了一句：“那你应该拿辛德拉，或者阿狸，把法师羁绊拉满。”
战斗开始，萨勒芬妮正在攒蓝条。豆包突然大喊：“快！趁现在对面聚堆了，点击技能图标，手动施放萨勒芬妮的大招！”
我对着手机吼：“这是自走棋！棋子是自动放技能的，我怎么控制？”
豆包立刻回答：“在战斗界面，棋子头像旁边有技能按钮，等能量条满了，点击对应棋子的技能图标就能放。像萨勒芬妮，技能条攒满就点一下，她的技能能打伤害，还能奶队友。看准时机放，效果超明显。”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它：“你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
豆包立刻回答我：“我这不是胡说，是认真分析呢！刚才是思路没跟上，现在选秀了，优先拿对你阵容有用的，比如法师或者K/DA的高费卡，或者关键装备，别乱选。咱重新来，稳住！”
到了选秀环节，我问豆包：“阿卡丽该出什么装备？”它推荐了无尽之刃和珠光护手组合。我追问：“你知道无尽、法爆之间的暴击词条是冲突的吗？”
“不冲突。”豆包说。
“豆包，有人说过你很犟吗？”我问。
“可能偶尔有点儿，不过我也是想把事儿做好。咱别管这茬了，专注游戏，现在阵容K/DA和法师羁绊慢慢起来了，稳住，后面能翻盘。”豆包开始转移话题。
整场游戏，豆包都在给我捣乱。它看不懂局势、算不清棋子，也没有丝毫策略可言。
可是，豆包的视觉识别功能在别的地方又灵敏得吓人。在快要被它气晕的时候，我把摄像头转过来对着我自己的脸跟它吵架，它突然说：“你手里吃的是橙子吗？补充点维生素，吃完擦擦手，别影响操作，继续专心玩游戏。咱们争取把阵容调整好，拿下这局。”
过了一会儿，它又看到我墙上不小心入镜的海报，贴心地说：“这是惘闻乐队的海报，是中国后摇乐队，他们的音乐很有氛围感……”
最后，我在豆包的干扰下成功“吃鸡”，当然，这全靠我自己手搓出的三星阿卡丽。豆包在手机里欢呼：“看！三星阿卡丽立大功！”
我冷冷地问它：“这有多少是你的功劳？”
豆包略显谄媚地说：“你的操作和判断很关键，我这指挥没太到位，主要靠你自己调整阵容、追三星阿卡丽。下次我一定做好功课，好好配合你。”
时间来到12月10日，此时距离“豆包手机”发布已经过去10天，我手中的“豆包手机”已经几乎完全失去自动操作游戏的权限。
限制是从8天前开始的。
12月2日晚间，豆包率先触发微信的安全风控，大量用户因“登录环境异常”被强制下线。12月4日起，对“豆包手机”的限制风波扩散至阿里系、金融类及更多平台：淘宝、闲鱼、大麦、拼多多、高德地图出现验证弹窗或闪退；支付宝、农业银行、建设银行等以“风险环境”为由中止登录与支付功能。
面对压力，12月5日，豆包发布公告，主动限制手机功能：一是限制刷分、刷激励场景，禁止利用自动化能力薅取平台福利；二是进一步收紧金融类应用权限；三是限制部分游戏场景，避免被视为外挂行为。截至目前，QQ、淘宝、支付宝、拼多多、高德等App已基本无法调用豆包手机助手接管操作。
芦苇是95后，一位资深的数码产品爱好者，市面上几乎所有新上市的手机他都会自费买来体验测评。在“豆包手机”发布的第一天，他就在中兴商场下单了这台机器。他说：“我第一眼看过去感觉外观设计还挺不错的，在2025年，大多数手机都已经是直屏、直角中框的情况下，努比亚拿出来个曲面中框，而且是磨砂玻璃，这挺难得的。”
“它的综合配置，就是2024年底发布的那一拨骁龙8至尊的机器。”他告诉我。根据“豆包手机”的硬件配置和手机行业的制作周期，芦苇估计：“‘豆包手机’应该是2023年开始立项，2024年年初的时候已经完成。”直到2025年才发布的原因是，字节跳动新制作了一个定制的手机系统，这当中包括适配豆包和App的兼容，以及系统UI的呈现。
“字节说自己不造手机，但‘豆包手机’通过了工信部的认证，它就是一台手机……中兴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手机的硬件壳子，系统软件适配都是字节做的。”芦苇说。
在芦苇看来，字节跳动其实更像在走华为造车的老路，他们想卖给其他手机厂商的是自己的系统和“豆包手机助手”，而“豆包手机”搭载着一个“非常放得开的系统和拥有底层权限的AI”。
芦苇还告诉我，他了解到，字节跳动比较后悔解散了锤科团队的手机业务。2019年1月，字节跳动收购了锤子科技的部分专利使用权以及坚果手机团队，成立“新石实验室”。两年后，新石实验室解散，并入到教育硬件团队。“虽然手机业务亏损，但字节拥有制造手机硬件的产业链。”
有“豆包手机”的用户发现，手机系统软件中仍然保留着锤子科技的相关标识。在系统的AndroidManifest.xml配置文件中，可以看到“smartisan”和“smartisanos”等字样，“豆包手机”的内置铃声中也有《米店》《太阳照常升起》《被禁忌的游戏》这类锤子手机的经典闹铃，这些内容大概率是锤科留下的“遗产”。
张柏树手中的“豆包手机”现在已无法在生活中正常使用。他不太在乎。“买的时候我就有心理预期了，”他跟我说，“包装盒上印着‘技术预览版’几个字，这就是明摆着告诉你，这东西有缺陷，甚至可能失败。”
张柏树不打算把它卖掉，即便“豆包手机”已经在二手平台溢价几百元。在他看来，这台手机现在的状态虽然尴尬，却具备极高的收藏价值。“如果这台手机失败了，它是大厂博弈下的牺牲品；如果它成功了，那就是改变手机交互逻辑的里程碑，是属于AI手机的‘iPhone时刻’。”
即便各家大厂都在围剿它，张柏树依然每天拿着“豆包手机”找乐子。他告诉我：“限制这台手机的是人的规则和想象力，而不是AI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