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与王者同行的第一个十年。
10月26日，我在《王者荣耀》十周年共创之夜庆典现场。节目表演过半，大屏上开始播放一段特别VCR内容，画面在几个玩家之间切换，拍摄场地很朴素，玩家也都有点儿拘谨，他们拢着手，先说了自己的名字、玩游戏的时间之类的信息——但现场有些嘈杂，我最先听清楚的一句话是“《王者荣耀》很大影响了我的人生方向”。
我注意到了画面旁边的信息：“十年全赛季最强王者”，还有玩家们的游戏ID和注册时间。注册时间都集中在2015年的8至11月，最早的是2015年8月18日——这是《王者荣耀》开启不删档内测的第一天。
这意味着这位玩家从这一天开始，就下载了这款游戏，并且在之后的每个赛季都达到了最强王者段位。在他们开始玩这款游戏的时候，《王者荣耀》还不叫《王者荣耀》。而今天，他们在现场的屏幕上讲出了自己的感受——一束光打了下来，镜头调转，他们坐在看台的一片区域，有点紧张地在大屏幕里挥手。
现场可能静了一瞬？我不太确定，然后是夹杂着很多笑声、感叹声的鼓掌声。我很喜欢这种时候。很多人在一个集合的场景中，被自己喜欢的游戏所感动，体会到珍视它，和被它珍视的心情。如果你置身其中，你也会被这种氛围吸引。
我也有一些想要寻找的答案。我知道《王者荣耀》的“影响力”，也知道它有非常多的玩家，但有时候你并不会感觉你和那些玩家完全贴近，只会很模糊地觉得“这款游戏可能确实在很多人心中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但是，那些意义是什么？
10月26日上午，我在成都露天音乐公园的《王者荣耀》嘉年华上和“七个龙咚锵”见面。他身材微胖，背着双肩包，给人的第一印象有点严肃。他排在一条不太长的队伍后半段，身边是一个稍矮、穿白色卫衣的男生。“我在排队准备打比赛，”他说，“5v5，排队的人一起盲盒组队，前面人不多，但是估计还是得等上一阵儿。”
七个龙咚锵是VCR中的玩家之一。他今年37岁，在北京大兴机场负责地勤工作。十年前，他第一次在手机上下载《王者荣耀》——来自微信的一则新游戏内测推送，当时的游戏名还是“英雄战迹”。说到这时，他身边的男生跟着翻出手机，从相册里调出了密密麻麻的游戏截图，从2015年一路划到现在。
我在见面前就和七个龙咚锵通过电话，他告诉我，《王者荣耀》是他接触的第一款手游，“一开始是好玩、成就感，后来我觉得《王者荣耀》也教会了我一些东西，影响了我的很多选择”。
“我后来就经常会想，如果真的遇到了一些困难也没事，就像打‘王者’嘛，你可能三个高地塔都被推了，看起来必输无疑了，但最后你还是可能翻盘，其实跟人生是一样的……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听懂吗？”他说，语气非常认真和严肃，像在讲一个重要的人生经验。
在嘉年华现场，我们的话题要轻松很多。七个龙咚锵看了一圈场地布置，四周的各种“王者”元素装置让这里像一个主题游乐场。“我很喜欢这个地图的设计，你看，他们把整个场地划分成了王者峡谷，表演台是水晶，礼品兑换处在中路，我们现在在高地，还挺有沉浸感的。”他说，“不过我现在最大的感受就是，我果然还是一名玩家啊。”
“什么叫‘是一名玩家’？”我问。
“你看，这里有很多Coser啊，互动活动啊，当然看起来也很用心，但是我逛了一圈，发现自己最想做的还是打游戏。”七个龙咚锵说，“所以我来这里排队了，因为这里可以打游戏。”他又给我展示手机上的战绩记录，上面的时间显示，昨天凌晨2点多，他还开了一局。
“等会儿打完，我们还要提前点去共创之夜现场，好像还要录个视频，”他又说，自己前几天看了《王者荣耀》的十周年CG，几乎有“当场泪奔”的冲动，“我昨天还在说呢……有种给自己的十年划下个句号的感觉。”
2016年，18岁的碎玉刚刚高考结束，进入大学，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台手机。这一年的10月28日也是《王者荣耀》的第一个周年庆，官方在这天宣布游戏注册用户已经超过2亿。碎玉对这个数字没什么印象，他记得更清楚的是当时和室友们的交流：一个宿舍里6个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听过这款游戏，所以一拍即合，可以说，他们是整个宿舍一起“入坑”的。
“很多时间我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很自然，断断续续地一直在玩。”27岁的碎玉对我说，“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当时夏侯惇刚上线，我在训练营练了好久拿去上分；还有王昭君，我第一个四杀就是用她拿的。”
“李白的‘凤求凰’，当时真的很帅。还有李白的荣耀典藏，‘我的心可不冷’‘本剑不才，曾以此身破万军’。”32岁的玩家润土对我说，“我有一个本子，里面专门记了喜欢的台词，我喜欢那种很潇洒的台词。”
我是通过“王者营地”联系上碎玉和润土的——这是一个玩家们用来查看战绩、游戏资讯和发帖的软件，在游戏十周年的这段时间，官方在营地里发起了故事征集活动。和碎玉、润土的表达类似，大部分人对《王者荣耀》的记忆很难用时间节点划分，而是由断续的碎片构成的，某个皮肤、强势英雄、主播、职业选手或者流行梗……这让我想到玩家和官方都很喜欢的一个游戏里的词，“高光时刻”，无数玩家的高光时刻一起，组成了一款游戏的十年时光。
“你会觉得十年游戏变化很大吗？”我问润土，“《王者荣耀》更新了很多英雄、装备，还有很多新的玩法和模式，和你最开始玩的时候是不是已经非常不一样了？”
“会的。我的手机里现在就只有这一款游戏。”润土说，“而且现在有工作、家庭什么的，很多新英雄也没时间练……但对老玩家来说，不管怎么更新，还是有很多熟悉的东西在的。我现在到了晋级赛，还是会拿出李白。拿出李白的时候，就是最自信的。”
“而且很神奇的是，我的很多大学同学已经不玩‘王者’了，但是最近，我又开始和高中同学玩了。”他又对我说，高中时，他和同学之间最流行的游戏是《DNF》《跑跑卡丁车》《泡泡堂》，后面毕业了，大家陆续不玩了，彼此间的联系也几乎断掉。没想到后来某天，熟悉的名字竟然在《王者荣耀》里亮起，于是他们又重新说起话、分享起近况来。
“感觉玩到后面就不只是游戏了。”润土说，“打‘王者’的时候，我们很少聊生活，更多是聊游戏本身，然后打着打着可能会说，‘哎明天要不要出来吃个饭’？”
碎玉也有类似的感受。本科毕业后，一起玩游戏的朋友也在变化，队友从舍友，慢慢变成了新的朋友、新的同事。他对我说，他觉得《王者荣耀》最好的一点在于，玩它的人始终在变得越来越多，几乎任何人都会玩它、都很熟悉它，哪怕换了新的环境，“不管在哪儿工作，都有人可以一起玩。”
甚至，一些看起来已经离开的玩家还会再回来——今年大学舍友结婚，很难得地，碎玉去参加了婚礼，几个人聚在一起不知道聊点什么，竟然又开了一局《王者荣耀》。
我在《王者荣耀》嘉年华上四处闲逛。也和一些玩家聊了聊他们对这款游戏的感受——所有玩家的态度都非常认真，他们会带着点骄傲和羞涩的神情地告诉我，自己已经玩了这款游戏3年、5年，甚至更久。有的玩家会对我念出某个英雄的台词，告诉我这个英雄的台词在很多时候激励了她。官方准备了一条面向十年玩家的纪念品领取通道，从开放入场开始，那条通道就排起了一条非常长的队。
我在一个转角遇到了露露——准确地说，是她拦住我的。她说：“你是一个人来逛吗？我也是！求搭子！”她看起来非常紧张，就像念台词，我差点以为她是一位负责抽奖之类活动的工作人员。
“是的，其实我非常社恐……”稍微熟悉了以后，露露告诉我，“我是成都本地人，我玩了8年‘王者’啦。但是没有人和我一起来，我犹豫了好久才喊了你的。”
露露很自然地给我讲起自己的事情。她今年31岁，做财务工作，最喜欢的英雄是梦奇，一个可爱的、胖乎乎的、蓝色毛皮的奇幻生物。“我叫它‘胖奇’！”露露说，“我最开始下载‘王者’，就是因为觉得它很可爱。”
“但是胖奇太冷门了……”她说，“我都看不到有人Cos它，可能确实不太好做衣服。那个装置上倒是有，我感觉它在‘王者’里也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吧？有一次，官方把胖奇的技能重做了，我当时好伤心！觉得好像不是自己熟悉的样子了。”
“但是重做完强度好了很多！”露露又说，“玩它的人也变多了，所以也不错，我还是很喜欢它。”
露露告诉我，她是带了很多“任务”来的，她有一个《王者荣耀》战队群，群里只有她来了现场，所以她计划把很多朋友喜欢的英雄都拍下来，发给她们。“安琪拉、朵莉亚，这两个我已经拍到了，有一个很好看的Coser……”露露说，“现在还差一个小乔！”
她给我展示战队群的群聊，里面有194个人，看起来非常庞大，不过实际活跃的人可能没那么多。对话框里正显示着露露刚发的一串现场照片，几个人的回复跳出来：“这是王者嘉年华？”“对哦，露露就在成都。”“看起来真好啊。”“羡慕！”
“我们都是因为打‘王者’认识的，组了一个战队。”露露对我说，“2018、2019年的时候组的，现在很多人不玩了呀，也有的人去玩别的游戏了，但是我们是因为‘王者’聚在一起的，群里聊得最多的也还是‘王者’。”
“你说下一个十年，这个游戏还会在吗？”露露问我，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下一个十年我会不会还在玩它。”这时候，我们身边的音响放起了歌，她很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啊！是《千灯之约》，前段时间我们投票，在历年的主题曲里选，这首歌是票数最高的。”
“他们应该会放所有‘王者’出过的歌吧？就像串烧一样。”露露说，“我们去买点周边吧，我想给我的朋友们寄一些，不知道会有什么。”走到下一个互动点，歌曲切换到了一首梦奇的歌，她小声跟着哼唱起来，“Monki呀Monki，啦啦啦噜啦啦……”
十周年共创之夜结束后，第二天下午，我在腾讯大厦A座的会议室见到了慧蓉、科岩还有千里，他们是《王者荣耀》市场团队的成员，也是这次周年庆和共创之夜的核心策划。我因此从另一个视角得到了他们对玩家、对这款游戏的想法，这些答案在很多时候都和玩家的感受是呼应的——这也可能解释了这次嘉年华和共创之夜在很多地方传达出的氛围。
“我们今年最大的困难就是‘十周年’。”千里说，“以前我们会在每一年聚焦当年的大事件、热门话题，但是十年，千人千面，每个人心里面都有一个自己的十年，自己的情怀、故事、想要见的人，所以我们一开始完全没有头绪。”
千里告诉我，他们在策划前期做了非常多的调研，也问了很多人对十周年的想法：“你觉得‘王者’的十周年应该什么样的？你在十周年想看到谁？”几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不同的，几乎没有一个明确的、整体的主题可以归纳。
“后来我们忽然觉得，这十年时间其实就是这样的——我记忆力不好，我记不清楚一些事情发生的年份，但是我会记得很多别的东西，比如XYG的成立、梦泪的名场面，铠的1万暴击、司空震的‘以雷霆击碎黑暗’……”他说，“我回想这十年，我记不起任何跟时间有关的东西，但是我能够记住很多跟小王有关的事情、画面和碎片。”
“所以其实今年的晚会的主题也可以叫‘十年一刻’，我们希望能够把很多与过去有关的人邀请到线下，用一场晚会的方式让大家聚在一起，同时也为玩家献上这十年中很多名场面的再次演绎。”
我能够明白他们的想法，我也有一些更多的感受——就像我们经常会说的那样，《王者荣耀》的很多内容已经超脱了一款游戏，变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如果你去回顾关于生活的十年，你想起的当然是无数的画面，它们一起拼凑出了这一切。
七个龙咚锵对我说，在《王者荣耀》的这十年间，他的工作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从普通职员变成了管理岗位。某一天，他忽然发现，《王者荣耀》也成了他和其他员工交流的纽带，任何年纪的员工都可能在玩这款游戏，很多事情在现实里不一定好开口，组队时却很放松和熟悉，这是他真正感觉“游戏成为了一种生活”的时刻。
“你会感觉，它能够发散很多，辐射到很多人。”七个龙咚锵说，“就像一个社交软件。我现在最好的朋友也是因为‘王者’认识的，本来只是点头之交，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他也在打‘王者’，于是拉了他组队——现在我们已经一起玩了7年了。”
他也给我看了他的朋友圈，前段时间，他收到了邀请全赛季“王者”玩家来到现场的邮件，把消息发到朋友圈时，“炸”出了一连串很久没说话、甚至从未说过话的朋友和同事。
离开成都后，我依然会想到很多关于这些玩家们的片段。就像最开始说的那样，我想要寻找这款游戏在很多人心中的意义，但是后来，我意识到，我想要寻找的其实是这些玩家。不是那种泛泛而谈的、数以亿计的庞大数量，而是那些真实的，有自己的生活、想法和情感的玩家，我想要真正地见到他们。
10月26日下午，我和露露准备分别，临走的时候，我们又路过上午时看到的那个有着梦奇装置的点位——和上午不同的是，那里出现了一个梦奇玩偶，正在晃晃悠悠地对着身边的玩家招手。和其他队伍相比，这里有点冷清，只有几个玩家正在盖章打卡，但是梦奇依然蹦蹦跳跳的。
“我想和它合照，你可以帮我拍吗？”露露对我说，她把手里的周边袋子交给了我，走到了那个玩偶身边，我拿着她的手机给她拍照。她依然有点紧张，只是站在梦奇身边，并没有摆出什么夸张的动作。
我拍好了照片，向露露示意可以离开。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像下定决心那样，伸出胳膊，用力抱住了梦奇。因为个头很小，抱住梦奇的时候，她看起来几乎把头埋到了梦奇身上。
露露闭着眼睛、语气飞快，好像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几乎像是喊出来的，她说：“谢谢你胖奇！我最喜欢你了……我爱你胖奇！我永远都会喜欢你的！你是我的本命英雄！”
然后她退后了两步，后知后觉地有点害羞——但是她很快又凑了过去，试图看清楚玩偶有没有内芯。“……里面有真人吗？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她问。
“能听到能听到！”梦奇里面传来了工作人员的声音，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谢谢你呀！梦奇也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