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需要被看见的，只是有一些人很擅长这件事情，有一些人不擅长，有的人甚至需要被看见他（她）的尴尬，这也是一种‘被看见’。”
我在“QQ炫舞”的“遇见之夜”舞会派对。
很早之前，大概2015或2016年，我在创世中文网上读过一篇网络言情小说，名字叫《〈QQ炫舞〉之猎爱大神》。就像当时非常流行的一些类似题材作品一样，它有很多古早的套路，故事开头，女主角在游戏中被交往了一段时间的网络恋人单方面离婚，随后立刻在一个莫名、有点搞笑的境地下被“身份尊贵”（具体设定是“Lv7的紫钻玩家”）的男主角搭话、建立关系，接下来两个人在现实中相遇……
《〈QQ炫舞〉之猎爱大神》的剧情并没有太大的新意，但整体给人的感觉非常“炫舞”，也很有年代特色。你能看出，它肯定是作者是在自己最喜欢这款游戏的时候写下，里面的许多情节只能在真实的游戏背景下才能体会到，小说的开篇也来自一个当时知名舞团的采访回答，“我始终相信，发光不是太阳的专利，每个人都可以”。
当时，作者描述那些房间布置、服装外观、舞团的时候都透露着一种认真的劲头。其中有一段关于女主角查看男主角游戏名片的剧情，是这样形容的：“那是一张美腻了的名片，浅绿色的背景，翠绿色的边框中站着一个帅气的男孩，男孩有一双会飞的白色羽翼，身着白色的光效礼服，发型是愿望榜上排名第一的银色头发。”
在2025年的现在，炫舞节现场，“QQ炫舞”系列总发行制作人姜涛对我展示了《QQ炫舞手游》现在的玩家名片——大概10年之后，这些名片毫无疑问地比当时更加“美腻了”，除了炫目的服装和发型，还有非常复杂的立体场景，人物可以摆出动作或者进行双人互动，几乎每个部件都能进行个性化设置。我看到一个非常精致的3D建模人物，穿着奇幻风格的礼服裙，在古堡背景下做了一个优雅而复杂的动作，连边框看起来都有些玫瑰花瓣飘落的效果。
“在我们的游戏里里，‘名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外显功能。”姜涛对我说，“你可以说这是一种社交姿态。如果玩家要在游戏里找某个人成为伙伴，那么大家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对方的名片。”
“我们觉得，在游戏里，玩家可能呈现的是他（她）心目中希望成为的样子，这是一个游戏世界里的社交身份，这个身份会直接地传达出你的喜好、信息乃至你的审美。所以到现在，我们会把这个系列的核心价值叫做‘审美实现’。”姜涛说，“我们需要满足玩家‘要被看见’的需求——每个人都是需要被看见的，只是有一些人很擅长这件事情，有一些人不擅长，有的人甚至需要被看见他（她）的尴尬，这也是一种‘被看见’。”
“玩家会通过什么被看见？”我问。
“最直观的可能是服装。”姜涛回答，“不过我们认为，所有的起点都应该是让玩家做出自己的个性化表达，这种表达会在游戏里被发散出去、展示出去，当然，你也可以通过这种信息去看到其他人……”
通过一款游戏表达自己，听起来很打动人。但是我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如此具体地实现，尤其对于“QQ炫舞”这个IP和它的玩家来说来说——我之前和“QQ炫舞”系列的市场负责人交流过这款游戏，这个IP会在明年迎来自己的18周年，漫长的生命历程让它沉淀下了一些特殊的气质，“换装音游”的特质也让这款游戏深刻地受到了时间维度和审美潮流的影响，但是这一切和“表达”的联系是足够紧密的吗？
我在广州琶醍跟随着人流行动，这里是外场，W11美术馆则是内场，它们一起构成了这次炫舞节的全部活动空间。有一些时候，比起派对，这儿看起来更像一个露天的舞厅，声色集中，氛围外放，形形色色的玩家在这里交友、跳舞、聊天或者自顾自地做些事情——我注意到一个男生虽然在现场，但只是神情专注地打开《QQ炫舞手游》的聊天界面，和屏幕那边的人聊着些什么。还有一个女孩在便利贴墙上写了一串名字，“《QQ炫舞2》，双双，04，软软，鬼鬼，婧子，小劬，小鱼，零元……”下面是写得很大的“友谊久久”。
也就像游戏里一样，在广场上，那些装扮最漂亮、时髦的玩家看起来总是最显眼的。官方NPC穿着粉色的西装，头上是一颗巨大的迪斯科灯球，被现场粉紫色的灯光折射出一种迷离的氛围，很多人在和他合照。我身前是一个染着粉色头发的男生，他打了唇钉和几个耳钉，穿着紫色无袖背心，我能听到他正在和旁边的男生聊着有关《QQ炫舞手游》的事。更远处，几个女孩站在一起对着现场布置的镜子拍照，每个人身上都有长靴、贝雷帽、条纹、豹纹之类的千禧年元素，散发出一种时尚而明媚的神采，和一种格外特别的气质。
当然也有更朴素或者更沉默的玩家。如果说这里是一个舞池，那么你也会很容易在舞池边缘发现一些只是远远注视着的人群。当有人关注他们的时候，他们会表现出一种尴尬和紧张——但这种感觉也非常轻微，因为现场的氛围整体都是放松的，也非常包容，玩家们熟悉的音乐从来没有断过，这在一些时候或许也能够鼓励到一些人。当广场中央的大家开始“开火车”时，我注意到一些看起来比较腼腆的玩家也从外围走近，加入了这个环节中。
我在现场遇到了小苏。当时，偶像团体R1SE的成员刘也正在进行直播互动，他穿着一件非常闪亮的白色西装，看起来也很像游戏里的角色——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很多年的游戏玩家。而小苏就是因为刘也向我搭话的：“你认识这个人吗？怎么大家都好像认识的样子。”
小苏今年29岁。她告诉我，她是从周边的城市过来的，这也是她第一次参加《QQ炫舞》的相关活动。“感觉一切都还挺新奇的，我记得‘炫舞’好像没有搞过这么大的活动，看节目单，等下是不是就会开始跳舞了？”
“不过我不会跳舞，我只喜欢玩游戏。我平时也比较宅。”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等下应该会有一些‘舞团’上去跳吧？”
“我是从2014年开始玩这个游戏的。”小苏又说，“我只玩过端游，它还有2代和手游……刚刚我在想，是不是这个人Cos了手游里的角色，所以我才不认识的。我记得2013年到2015年，是这个游戏最火的时候，那个时候电脑刚普及，我天天上去抽奖。”
“你现在还会每天玩《QQ炫舞》吗？”我问。
“会呀，它也是我玩得时间最长的游戏了。”小苏说，“感觉也是有一种情怀在吧，我就喜欢每天上去练手速。”
我在内场里一层层穿行，这里的每层空间都不大，有的可以领低度数的酒水和饮料，有的提供DJ表演。我慢慢意识到，可能现场的玩家里，“内向”的人比我想象得要更多一些——以前我看过一篇文章，里面写，有的换装题材游戏是自己选择了它们的玩家，《QQ炫舞》却是被它的玩家所选择。很多时候，我都感觉，玩家们在对彼此做出选择。或者说，正是这种选择让整个现场有一种只属于“QQ炫舞”玩家的氛围。
我觉得官方也在鼓励这种感觉。比如，每个人都可以在入场时选择一张代表性格的贴纸（大意是“我是I人：别和我搭话”和“我是E人：请和我搭话”），这也是一种相似性。如果是在游戏里，某款服装的选择、某种风格的搭配，或许也构成了一种相似。而构成“相似”的前提条件，或许就是“自我表达”？在游戏里，这种表达不一定是通过言语。Ta们的穿搭、外显的名片、甚至选择加入的家族、舞团，都是在进行自我表达。
在内场的最下层，靠近出口的地方有一个打卡点，如果是两个“在某些地方一样”的玩家，就可以在这里找工作人员领取礼物，说明牌下面有一些简单的举例：我们都是黄色头发、我们都来自广州、我们都性格外向……整个活动期间，这里都有玩家陆陆续续地过来，有的看起来是朋友，也有一些人看起来是现场遇到的。
我在这里和一些玩家搭话。玩家们的态度都呈现出一种“有点腼腆”的感觉，看上去并不是个人性格导致的，而是一种表达上的游移——只玩了几个月、一两年的玩家会对我说，“我可能对这个游戏不够了解”“我当时就是觉得衣服很漂亮，然后就一直玩了”“我是因为星瞳玩的这个游戏，不过我在游戏里从来没找到CP”；玩了很久的玩家则会对我说，可能就是出于习惯、情怀或者漂亮的衣服。在他们这样讲的时候，我感觉他们可能也没有很多底气，很多人或许都很难准确地说出自己为什么喜欢一款游戏。
也是在这儿，我又看到了那名染着粉色头发、打了唇钉和耳钉的男生，他在这时候变成了一个人，很安静地坐在现场休息区的沙发上。他的微信名是法语的“prénom”（名字）。名字告诉我，他刚毕业一两年，上一份工作是在非洲做仓储管理，那份工作让他感到很痛苦。
“我不喜欢很多工作，比如说要要求统一服装的，对发色有要求的，有很多秩序的……”名字对我说，“我以前会很在意别人的看法，整个柜子里都是黑色的衣服。后来有一天，我忽然觉得，如果活得像一个路人甲一样，还不如给自己的人生多一点色彩，不然到老了的时候，我一定会很后悔。”
“我在游戏里最喜欢那种奇幻的、很华丽的衣服。想要让别人可以一下子看见我。”他说，“在游戏里，我也会让自己与众不同一点，不然都是和别人千篇一律的样子，我会感觉真的很无聊，很无趣。”
“你为什么喜欢这个游戏呢？”我问。
“可能因为我一直比较喜欢玩音乐类的游戏……而且这个游戏里面衣服很好看，所以我就玩了这个游戏。我很喜欢这样的游戏，不用充太多的钱，也可以玩得很好。”名字说，他的态度似乎也有点游移了。
我想起姜涛对我提到的“审美实现”，很多时候，玩家可能并没有这种明确的概念，他们会觉得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很有风格，但更进一步来说，这其实也是在表达自己，甚至是一种最简单、直接、不受现实观念影响的表达，或许正是这种表达的过程，让他们越来越喜欢这款游戏——之前，我从工作人员那里了解到，“QQ炫舞”系列的玩家中，医生、律师这类职业占据了不小的比重，而他们或许也是最需要自我表达的群体之一。
“刚刚和你一起的朋友也是玩家吗？”我问名字。
“对，他是3个游戏都在玩，也是老玩家了。”名字说，“我们是刚认识的。我在手游体验区那边遇到了他，然后可以确定，就聊了一下，觉得很合得来，两个人一起在这里会热闹一些。”
“什么叫‘可以确定’？”
“就是在体验的时候就可以确定，他也是玩这个手游的，然后聊了几句，觉得也很合得来。”名字回答，“我也是手游玩家，找一样的会比较好吧？就是找同伴嘛。”
“你今天在这里开心吗？”我说。
“我很开心。”名字说，“我遇到了很多同好，可以一起畅聊，一起玩游戏。然后有共同的话题，我感觉大家都是和我在一个世界的人，这很有意思。我看到有人在一直跳舞、有人在一直玩游戏，也有路人，看到热闹会过来看一下……这也是官方做的一种选择吧，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进来，大家一起High一点。我感觉这样很好。”
内场区的顶楼是一片露天区域，这里的主题是“音乐风格爵士”，也是整个炫舞节最私密的地方，就连灯光似乎也比其他区域更柔和一些。我到达的时候，最大的桌子被几个女孩占满，她们高兴地玩着一些桌游，看起来非常亲密，笑声很大。旁边是其他零散的玩家，有的玩家只是从高处向下看，也有的玩家在这里看了一圈，很快就离开了。
在打卡台上，霖霖是一个有点奇怪的人。当时他正举着手机，给视频电话那边的人拍远处的夜景和广州塔，他是一个穿着灰T恤、个子不高、偏瘦的中年男性，打电话时开着外放，所以说话声音也很清晰：“那是广州塔，我之前上去过的，买票要150块，当时我是白天上去的，下次晚上上去看看……”我询问他能不能和我聊聊，他爽快地答应了。
霖霖告诉我，电话那边是他的女朋友，他们在《QQ炫舞》里认识了有两三个月。他也让那个女孩对我打了个招呼，是一个脸很圆、长发、笑眯眯的女孩。他又说，他已经玩《QQ炫舞》十多年了，最开始玩这款游戏也是因为一个女生，没想到后面就一直玩了下去。
“你为什么喜欢这个游戏？”我又问了那个对很多玩家问过的问题。
“……你知道吗？这个游戏和现实社会是一样的，”霖霖没有直接回答，他稍微提高了音量，很快又弱了下来，“它会有鄙视链，你要有很多漂亮的衣服，别人才会尊敬你。就像现实里，有车的看不起没车的，开宝马的看不起开大众的……”
“那你为什么还会玩这么久？”我说。
“我……我找我自己适合的玩家呀。”霖霖说，他向四周看了一圈，“你玩过‘炫舞’吗？你有没有发现这个舞台，就像游戏里‘爵士之乐’一样，因为我喜欢打歌，这里和那个一模一样，可能是策划特意设计的。你知道吗？其他人会知道什么意思吗？”
我说我没有发现，霖霖看起来似乎对我有些失望了。然后他又说，打歌的时候，他最喜欢打“P”（Perfect）点，那种声音就像鼓点一样，让他感觉很爽快，“我就喜欢那种感觉，你知不知道什么感觉？”他说。
“我会在游戏里找一两个玩得好的，一起玩。他们就会知道，也不会因为衣服不和我玩。”霖霖说，“我会在游戏里找聊得来的人，性格好的，我们会聊很多东西，聊衣服、游戏、歌，还有家族……聊完就知道是不是适合了。”
“我也可以玩其他的游戏，但是玩其他的游戏都太花精力和时间了，我也不敢再去投入这种精力。”他又说，“而且我是在十几岁的时候玩的这个游戏，我们很多人都是。我以前看过一个说法，说这跟你的成长环境跟你的心理状态是有关系的，你如果很怀念（小时候），就会一直玩下去。”
“你身边有其他人在玩这个游戏吗？”我问。
“肯定有啦！”霖霖说，“但是谁会告诉你他在玩这个游戏？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我在玩这个游戏啊……很多人会觉得这个游戏没有任何操作，就是给你抽奖、换衣服，对女生来说可能很好玩，但是一个男生这么说，会感觉很奇怪。”
“你去采访别人吧，我要走了。”霖霖对我说。
之前，姜涛对我说，他们最近也在进行很多尝试，希望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去除掉那种刻板的阶级感，比如“匿名社交”，玩家在发言的时候可以隐藏形象和ID，“这或许能够让玩家们不那么在意自己的刻板身份，可以更轻松一些地去做某些事情。”
游戏可以努力做到这些——虽然不一定能够完全解决某些问题，但它能够真的提供一些方法，让人们跨越某种隔阂站在一起，这是它美好的地方之一。但在现实生活中呢？比如霖霖，比如那些认为这款游戏并不值得被称呼为游戏的其他玩家。在刻板印象里，很多人会觉得《QQ炫舞》是一款很“非主流”的游戏，但实际上，不管从玩家数据和DAU来说，它都不是这样的。只是某些时候，它的玩家发出的声音并不一定会被其他人听到。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学生时代，我一度认为《QQ炫舞》非常时髦，是只有那种可以自由上网、会和很多“网络上的陌生人”打交道、有庞大家族的、“成熟”的人才可以玩的游戏。随着我长大，和更多比我更加年长的人接触，我意识到这些被我羡慕的玩家可能也被其他人认为是“幼稚”或者“非主流”的——我也在现场见到了他们，有的人不太在意这种看法，也有的人真的被这些观念所影响，这些复杂的情绪一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但我也能感受到，与之对应的是，在这里的所有玩家都是快乐的——他们可以在这里或者游戏里找到和自己相似的人，可以没有顾忌地进行自我表达，做出自己的选择，这是一个对他们来说足够好的世界。即使活动结束，即使以后不再玩这款游戏，我想很多人依然会记得那些让他们快乐的瞬间。
我离开活动现场，顺着珠江慢慢向前走。不远处的广州塔在夜色中非常闪亮，整场炫舞节布置得也同样闪亮，从外面看过去，现场的主色调是一种迷人的粉紫色，很多宣传横幅悬挂在上方，非常显眼。严格来说，这场炫舞节没有什么太隆重的布置，也没有请来很大的明星，但是大部分来到这里的人都对“QQ炫舞”有着非常真切的感情，如果一款游戏伴随一个人如此漫长的时间、承载了如此多的“自我表达”，那么它当然对任何人都会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即使是来到现场参加表演互动的嘉宾，官方也特意邀请了“曾经明确提到自己是‘炫舞’玩家”的人。我记得，和姜涛交谈的时候，这次来参加活动的抖音博主痞幼和几个朋友从我们身边经过，她非常自然地对姜涛打了个招呼，就像是很久不见的朋友一样，而姜涛告诉我，痞幼自己也在游戏里有着一群亲密的朋友，她也曾在抖音上说过，她们在“小小的世界里，偷偷地快乐着”。
时间的维度和游戏本身的特质让“QQ炫舞”这个IP在生长中不断变化。姜涛告诉我，他们在未来还会有更多想法，比如推出新一代产品、在技术表现上进一步提高，为玩家提供更多空间和场景，就像这次炫舞节一样，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办过这么大型的活动了，他们想要做的还有更多。而在这之中，有些事物是没有变过的，比如在这场线下的舞会中，所有玩家都共享着一片相同的情感。
我们必须要通过表达，才能接近于被他人理解，理解却在当下变得日益困难。“QQ炫舞”系列和它的玩家珍贵的地方在于，他们在某个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依然在相信着表达、理解和寻找人与人之间的联结的力量。这可能很微弱，可能也存在许多偏差，但它构成了游戏的最大前提，于是一切乃至未来，看起来也就没那么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