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叫虎哥的玩家可以带人打奖杯。”
郭晓虎的死亡来得很突然。8月18日，星期二，晚上六七点左右，妻子刘小唯很熟悉的一个时间段，丈夫会坐在客厅，开始打游戏或带人打游戏。她知道那款游戏叫“神秘海域”。大多数情况下，郭晓虎会开一听可乐，也有时候会嗑瓜子。他习惯戴着有线耳机和别人连麦——这是因为她会在旁边说话，和女儿在客厅或者厨房玩球，他觉得她们有些吵闹。
这间房子不大，客厅给人的感觉也十分拥挤。郭晓虎打游戏的地方位于进门处的角落，一个塑料板凳用来坐，另一个塑料板凳担任临时的小桌。活动空间有限，他因此总是离电视屏幕很近。靠墙的一面，他的左手侧，堆满了各种品牌的散装卫生纸巾，垒得很高，花花绿绿的外包装袋快要顶到天花板上。也有一些大小不一的快递盒，铺到旁边的单层电视柜上，一台PS5主机紧贴着它们。
当天的大部分时间和之前没什么不同。郭晓虎打游戏，刘小唯无视他，女儿甜甜写作业或者玩耍。唯一一个插曲是，这天刘小唯想用一下郭晓虎的电脑，结果电脑出了点问题，郭晓虎打了个电话给朋友，希望他明天来帮忙修理。晚上十一二点，他们各自回到房间睡觉。结婚后没多久，他们就分房睡了，这让后面的事情被发现得不是那么及时。
在刘小唯的记忆里，那听起来是一阵巨大的鼾声，她被这个声音吵醒，走到丈夫的房间，发现郭晓虎的嘴角已经流出了血，她立刻“叫他”，但是“怎样都叫不醒”。她赶紧换衣服、打120，救护车终于来把人接走的时候，已经是8月19日早上六七点。
郭晓虎被诊断为高血压导致的突发性脑溢血。手术持续了6个小时，按医生的话来说是成功的，但是他无法自主呼吸，只能靠呼吸机维持。医生告诉刘小唯，郭晓虎的血压、血糖、血脂以及肾脏都有大问题，“继续治疗的话，要做透析，还要切开气管，而且最后也可能只是植物人”。
手术当天，刘小唯预交了手术费、住院费，还交了救护车和各种检查费用，加起来大约3.3万元。其中1.7万元来自郭晓虎微信账户里一笔用途不明的贷款——他把这笔钱贷了出来，还没来得及使用。剩下的钱由刘小唯补上，这几乎花掉了这个家庭全部的储蓄。这笔钱在第5天花完，同一天，郭晓虎的父亲决定放弃治疗。
郭晓虎在太平间待了一晚，于8月25日火化，去世时39岁。
也是在这一天，奖杯网站PSNINE（一般被称作“P9”或“奖杯站”）上出现了一则缅怀帖，帖子的内容是缅怀“虎哥”“虎神”以及“晓虎”，这3个称呼都指向一个ID为“gxhcafu2”的玩家，也就是郭晓虎。在这一边的故事中，虎哥常年活跃于奖杯站的约战区，自2013年起，他无偿帮助了超过1000名中国“神秘海域”玩家拿到《神秘海域4：：盗贼末路》（下文简称《神秘海域4》）联机模式中最难获取的两个奖杯，即使在今年，这个数字也达到了62人。
在大部分和虎哥接触过的玩家的印象里，“虎哥”给人的感觉其实很模糊。他有点儿像一个和《神秘海域4》关联的固定存在。只要你想要打奖杯，你就可以很轻易地联系上他。在奖杯站《神秘海域4》的约战区下，一长串都是虎哥发的刷屏消息，常用的文案是“请问，还有缺惨烈三星奖杯没拿的小伙伴吗？我带你拿惨烈三星奖杯”，后缀一个QQ群号，群名叫“神秘海域4协力”。
根据大部分人的回忆，虎哥是从2013年开始在奖杯站活跃的，当时《神秘海域3：德雷克的骗局》（下文简称《神秘海域3》）更新了多人模式，他和一些网友联机研究打法。2016年5月，《神秘海域4》发售，12月更新了支持多人合作的“求生战”DLC。DLC中增加了12个新奖杯，其中2个奖杯难度极高，虎哥正式开始带人或许也是从这个节点开始。有网友回忆：“虎哥的大名连我这种常年孤狼不玩网战的都听过。翻了一下‘神海4’DLC联机杯的Tip，靠后的都是清一色的‘虎哥牛逼’。”
长歌在2023年加入了这个群，后来一直在群内活跃。他告诉我，自己开始玩《神秘海域4》，最大的原因就是虎哥的存在。他在2012年接触过“神秘海域”系列，在PSV上打过《神秘海域：黄金深渊》的白金，但后面的几作一直搁置。直到听说“有一个叫虎哥的玩家可以带人打奖杯”时，才把全系列通关的计划提上日程。
“当时有一个朋友对我说，可以去P9的约站区找虎哥。”长歌说，“他说虎哥很厉害，而且还是免费带人，你自己把其他的打了，最难的（两个奖杯）让他带你过就行了。”
事实的确如此，和虎哥一起打奖杯很轻松，只要加群后约定时间，然后在正式开打时听从指挥就够了。回忆起第一次和虎哥联机，即使是现在，长歌依然觉得很震惊：“我觉得自己属于玩游戏蛮厉害的人了，但虎哥应该算是第一个能让我躺着过的人。”他推测，像虎哥这样水平的玩家，全国不超过10位。而且，不管其他人怎么大呼小叫，虎哥总是“淡淡的”，语气轻松，带着点指导的感觉，就像一位老师一样。
Frozen在2018年和虎哥认识，最初是和虎哥学习打法，后面发展成几个人一起联机交流经验。两个人因此有段时间交流频繁，他对虎哥的印象也非常好，“再也没在互联网上遇到过这样的人”。他形容虎哥性格开朗、善谈，也足够靠谱，每次联机冲榜，到了关键时刻，虎哥总是出来担任指挥的那个人，“我们在那里听着，照他说的做就是了，不需要自己去考虑什么东西”。
“而且他很耐心，带人时遇到不听指挥的人或者需要多打几遍，我们会不耐烦，但是虎哥不会，他会像教小孩子一样不停地跟人家好好说，（这是）我们比不了的。”
Frozen记得，虎哥总是固定晚上出现，除了周末或者节假日的时候，白天几乎找不到他一起打游戏。但另一方面，虎哥对群聊的氛围很重视，坚持自己一个人担任群主，不设置管理员，有任何群友说了“出格”的话，他就会立刻撤回。大家因此觉得虎哥很正经，和其他人开玩笑可以互相对骂，和虎哥则不行。
每次游戏结束，群里固定的环节是感谢虎哥、恭喜新来的群友，但虎哥的反应总是很平静。在这个群聊里，群成员和氛围随着时间几经更迭——2020年是高峰时段，当时新冠封控开始，《神秘海域4》的玩家人数一度增长，虎哥几乎“带不过来”，一些熟悉的群友也来帮忙；近两年，打《神秘海域4》奖杯的玩家没那么多了，基本只靠虎哥一个人就能解决，频率也变成了几天一次——但看起来，除了技术的进步以外，虎哥的心态、情绪似乎从来没什么大的起伏变化。
长歌对我推测，虎哥应该是喜欢带人的过程，享受帮助人的乐趣，“感觉他只是单纯地为了帮别人把最难的奖杯拿到，有时候别人夸他，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虎哥还有一个固定习惯：每天很早的时候，七八点左右，他会在群里和大家道早安，很简单的“大家，早上好”。有时候，群聊里跟着回复的“早上好”连起来有十几条，也有时候，这则消息会被中午或者下午的闲聊淹没。2024年3月，虎哥开始固定在群聊里发布“月报”，每个月带了多少个人、自己玩了什么游戏、《绝地潜兵2》终于打到满级、又打了某款游戏的白金，发这些消息的时候，他看起来难得地表现出了高兴——每段话的语气活泼了些，结尾跟上一句“哈哈”。
总体上，随和、技术过硬，是大部分和虎哥接触过的网友对他一致的评价。此外还有“十年如一日”“不求回报”地带人打奖杯，虎哥的技术水平高超，即使收费带人，也会有不少人愿意接受，但他从来没提过任何钱的事情。
直到虎哥去世后，大家才从他妻子的口中得知，他的现实生活其实非常拮据。
郭晓虎去世后，刘小唯登录了他的QQ账号，告知了群友们“虎哥”去世的消息，以及她和郭晓虎的真实生活，还有她现在的困境。她患有小儿麻痹，残疾证挂靠在一家公司，每个月的工资是2106元，无法达到领取低保的条件。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尚未还清房贷，每个月需1700元，还要还22年——此前郭晓虎每个月的工资是3000元，这笔工资负担了房贷和家里的其他支出，但以后没有了。她还需要照顾郭晓虎患有帕金森症的父亲。这些都让她对未来感到焦虑。
而且，在整理郭晓虎的资产证明时，她发现，对方在多个平台和软件中贷了许多款，每笔几千到几万元不等，累计起来有14万元。这笔钱去向不明，群里也没有人能够给出什么合理的推测。
在刘小唯看来，郭晓虎的生病肯定和游戏有关，他太过着迷游戏，以至于忽略了现实问题。她大概知道一些游戏的名字，比如郭晓虎最喜欢的“神秘海域”系列，还有他会带着女儿玩的“小机器人”（《宇宙机器人》）和《双人成行》。这些游戏她都很讨厌，“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他——那些游戏有什么魔力，可以让一个人着迷到那种程度”。
她告诉我，郭晓虎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有痛风和高血压，医生很早就警告过，但是他从来不当回事。她觉得那是“对自己的身体不在乎”，即使她把药准备好，送到他手边，他也不会吃，“医生以前就说过要他控制血糖，但是他每天一定要喝可乐”。
刘小唯感觉，只有打游戏的时候，郭晓虎才是放松的，他也只关心游戏和“那些网友”。对于她来说，郭晓虎的过分投入显得难以理解，尽管她也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看网络小说、听音乐——但是生活里有很多更重要、需要面对的问题。刘小唯毕业于一家专科院校，学编程专业，因为身体残疾，行动并不方便，没办法坐班工作，但她依然坚持着做些兼职，贴补家用。
刘小唯对我说，她和郭晓虎在2016年3月通过相亲认识。当时，她正在被父母严厉地催婚，很多事情发生得太过紧促，这让她有时候感到后悔：她和郭晓虎在认识3个月后闪婚，没有办婚礼，同一年女儿出生。“其实在结婚以后，孩子大概一岁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有很多问题了。”刘小唯说，“我不知道他这样的人为什么想要结婚，他不适合有婚姻、家庭和孩子。”
结婚前，刘小唯大概知道对方的家庭情况，也知道两个人的生活可能负担很重。但那时候的她没太在意这些，“想着一起努力，总能把生活越过越好的”。结果，等到女儿出生以后，刘小唯才慢慢发现，郭晓虎其实是一个“对自己没什么要求，对未来也没什么规划”的人。
刘小唯又对我说，她从来没反对过郭晓虎带人打游戏和买游戏、买游戏机，即使这是一笔对这个家庭来说不小的支出——“我尊重他的爱好，但是不能没有节制。”她强调，“他在这个家里什么都不管，只打游戏。”
在刘小唯的印象里，郭晓虎似乎总是对一切都毫不在乎：他不在意工资，也不在乎能否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结婚时，郭晓虎的工作是档案管理员，每个月工资2700元，很难负担家庭支出，但他没想过改变。刘小唯怀孕后，她要求郭晓虎找一份工资更高的工作，为养孩子做准备。后来，郭晓虎换了一份销售工作，工资每月5000元，但做得并不顺利。这份工作持续了四五个月，郭晓虎就被裁员，他在家里休息了大半年，“天天在家里打游戏”。
郭晓虎的学历是东北师范大学的历史系硕士，在他们生活的城市，这个条件在找工作时其实相当有竞争力。后来，他又找到一家教培机构的工作，担任大学志愿填报规划的老师——在郭晓虎下葬那天，机构老板还特意来刘小唯家里探望，闲聊时他偶然提起，当时郭晓虎曾和另外一位候选人一起面试。“对方是西安交大本科生，要求工资5000以上，但是他（郭晓虎）只要求工资3000就行了，”向我复述时，刘小唯的语气透露出一种疲倦，“其实他也挺努力工作的了，只是不会去争取”。
和丈夫的沟通变得越来越少。最近5年里，刘小唯几乎不和丈夫交流——用她的话来说，是郭晓虎不愿意和她交流——每当她提出问题、建议甚至是争吵，对方都“不听”“视而不见”。情绪最激动的一次，她在丈夫打游戏时拉掉了家里的电闸，但是一切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们相处的时间也非常少。郭晓虎就职的教培机构9点半才上班，但是大部分时候，每天早上6点半，他就会赶第一二趟公交车出门，他讨厌堵车，喜欢在没什么乘客的早班公交车上补觉，到公司吃早饭，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晚上6点多，郭晓虎下班回家，简单休息一下，开始打游戏。
一位郭晓虎现实生活中的朋友对我说：“我觉得是他（郭晓虎）的性格、他对事情的态度导致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感兴趣的事情就弄一弄，不感兴趣的事情都是无所谓。而且他也很固执，这么多年，除了游戏，他很少对其他东西表现出什么兴趣。”
虎哥在互联网上留下过一些微弱的信息——在大部分平台，他使用的都是相同的ID，你可以很轻松地搜索到他的一些过往，再拼凑出一些形象：他喜欢足球，比较关注亚洲女足，在很多地方分享过相关的赛事动态；他住在陕西西安，2014年Video Games Live来华巡演，其中一站位于西安的交大思源体育馆，两场演出他都去了，一起录下20条视频；他始终保持着在贴吧上打听消息的习惯，2023年11月，他计划带父母去蒲城逛一圈，在贴吧上询问了当地的火车时间表。
有一些时候，这些形象看起来要更加生动和活泼。2015年之前，虎哥还不到30岁，当时他的分享欲比现在高很多，他在A9VG论坛上发帖，分享自己最喜爱的游戏“忍”系列的相关讯息，回答过不少新手玩家的问题，还展示过自己收集的游戏光盘“全家福”，春节时祝“忍友”节日快乐。到后面，更多时候，他只是随机出现在一些帖子的回复区，闲聊，或者简单地解答问题，虽然那套“忍”系列光盘依然是他的朋友圈背景。
虎哥去世后，刘小唯在群里分享了一张虎哥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正装，看起来很商务。而在和我交谈时，她也给我发来一些照片，包括他们的生活环境，还有那些堆满客厅的散装卫生纸。这些卫生纸都是刘小唯在购物平台上做任务、领优惠券，用非常低或者免费的价格换购和攒下的，也共同支撑着他们的一部分生活。
我联系到虎哥的中学同学赵盼，他和郭晓虎住在同一个小区。他也对我讲了一些关于虎哥，或者说郭晓虎的片段。那还是郭晓虎刚结婚的时候，他去对方家里，发现整个家的环境很乱，女儿坐在地上一片堆积的杂物中玩玩具，赵盼看不过眼，自己拿来了拖把收拾。而郭晓虎在打游戏，连麦和其他人对话，看起来对周围的环境毫不在意。
“我觉得他过分重视自己在网友心目中的形象了。”赵盼对我说，他曾经劝过郭晓虎不要太过沉迷游戏，有一次郭晓虎其实答应了，“他说好的，我不打了，我会把游戏机收起来。”那是2018年，赵盼相信了这句话，他借走了郭晓虎的PS4一两个月，但把PS4还回去后，郭晓虎立刻又开始带网友，“机器在我手里的时候，他都已经给那些人许诺要带他们了”。
赵盼记得，郭晓虎频繁在网上带人，或者说和网友接触，也是始于2013年玩《神秘海域3》，他当时经常把郭晓虎喊到家里一起玩这款游戏。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郭晓虎开始“整这个了”（指带人打奖杯），“他自己买了机器，那时他还没有结婚，成天在家里头弄这个”。
虎哥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至少讨论游戏的时候不是。很多玩家都验证了这一点。讲起游戏的时候，他其实可以滔滔不绝。和赵盼因为游戏发生争论的时候，他甚至有点执拗。但大部分人很少听到他谈论自己，他没有在任何可被搜索到的网络平台上分享过自己的失意、压力、不安或者挫折——或者说，和现实生活完全不同，他在网络上分享的一切几乎都是积极的、乐观的。
2025年除夕，虎哥在群里发布了一条“年终总结”，里面写道：“从2024年1月21日在P9开始发约战，到2025年1月21日，整整1年的时间，共带领149人拿到了惨烈三星奖杯。新的一年继续努力！这一年，我也白金了《绝地潜兵2》《黑神话：悟空》《宇宙机器人》和《只只大冒险》，算是近些年白金打得最多的一年了。今天是除夕，祝愿群里的小伙伴，开心游戏，蛇年大吉！”
赵盼模糊地记得两件郭晓虎曾经想要做的事情，这两件事他都没有做成。
一件是留学。大学本科时期，郭晓虎想去日本留学，他喜欢日本游戏、动画和剧集。当时他认真地学过一段时间日语，也做过申请资料。有玩家告诉我，郭晓虎的日语水平其实很不错，还和人讨论过一些游戏文本的翻译问题。但他最终也没有去日本，“不知道为什么没成”。
另一件是当老师。研究生毕业后，郭晓虎最初的打算是当老师，他为此跑了很多城市和学校，坐火车去各个地方参加笔试和面试。那时赵盼刚好有时间，就带着对方坐车、去学校。“那一阵子，他为了当老师还挺奔波的。”赵盼说，“实际上他是很能说话的，当个文科老师能力应该也没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学校录他。”
郭晓虎去世后，有不少朋友建议刘小唯，卖掉他留下的游戏机和光盘。起初，她确实拜托了赵盼帮忙询问买家，但临到联系好的时候，刘小唯又反悔了，“不想卖了，游戏机要给孩子留着，也当作是孩子想她爸爸的一个念想”。刘小唯还在丈夫的电脑上面找到了很多记录《神秘海域4》打法的视频文件，她没有删除这些资料。
刘小唯告诉我，郭晓虎被送去太平间的那天，她对着遗体哭了很久。“肯定是不喜欢（他的）。但是你和他认识了那么久，当然会难过啊！而且他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他那么年轻，他才39岁……”
“我觉得太突然了……”她说。
“我知道他带网友，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知道了。我还劝过他，我说你带人家打游戏，收个辛苦费，给娃赚点奶粉钱也好，但是他说，他只想把这个当成爱好。”刘小唯说，“他们群里的那些人说，要把他做成彩蛋，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向她解释了游戏彩蛋的含义，她听完后并没有说话。
在“神秘海域4协力”群中，大多数群友都希望能够为虎哥做点什么。他们自发为刘小唯组织了捐款，林林总总的金额汇集到一起，大约有3000元。除此之外，他们决定做一则视频缅怀他，并且给“神秘海域”系列的开发团队顽皮狗工作室写信，希望能把“虎哥”作为彩蛋加入游戏中。他们在社交媒体上联系了一位顽皮狗工作室的员工，对方答应会把这些材料转发给同事。
缅怀视频基本由图片拼接而成，大部分来自虎哥带别人打游戏时商讨和嘱咐的截图，也有一些玩家保存了游戏里跳奖杯时刻的录屏。有一位群友意外地保存了和虎哥连麦打奖杯时的两段录音，这是虎哥仅有的两段录音。
这则缅怀视频和请愿信都在9月10日发出，负责组织的群友告诉我，这是一个在他们看来有意义的日子，“教师节，虎哥现实的职业也是老师”——这是一个疏漏，虎哥现实的职业并不是老师，他们只是听到刘小唯含糊地说了一下他的工作，所以误解了。巧合的是，虎哥确实想过要成为一名老师。
视频中虎哥的声音进行了剪辑处理，我后来拿到了全部内容。两段录音加在一起一共有55分钟，环境有些嘈杂，主要以虎哥的指挥为主。其中有一部分是游戏结束弹出奖杯的时候，虎哥简单讲了下注意事项，然后说“跳杯了，跳杯了”，群友感谢了几句，但虎哥没多说什么。
第二段录音的开头来自一个失误：一位群友在击杀Boss的最后时间掉线了，这意味着他们要再打上一轮，虎哥简单问了问情况，群友抱怨了几句，略有点着急，但是虎哥听起来没有任何疲惫或烦躁。他的声音是很普通的中年男声，音量不高不低，带一点西安口音，每句话的末尾会加上“啊”之类的语气词，几乎有点悠闲的感觉。他说：“嗐，没事儿，就差2秒……进队伍重新打吧。”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
（除郭晓虎外，文中其他人物为化名。题图根据真实照片创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