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今年的国庆假期,在我原本的计划里,有那么一天,或者几个小时,要专门留出来和父母一起玩游戏。我们很早以前就说好了这件事,准备打《超级马力欧兄弟:惊奇》。
然而,真正到了3个人都闲下来的时候,我翻箱倒柜地找那张卡带,却怎么也找不到,才想起它被我借给远方的朋友了,寄回来也得个一两天。
我的假期时间很多,父母的时间很少。我们家在一个四线小城,父母经营着很累人的小生意。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几乎没有假期,节日的休息都是硬挤出来的。
我想过换个游戏玩,比如“马力欧赛车”“任天堂大乱斗”就挺好,派对游戏什么的也很休闲。我一个个给他们展示,没多久,妈妈就说,那些画面太晃眼了,她看着好累。我爸倒是对“大乱斗”有点兴趣,但因为不熟悉手柄操作,或者反应太慢,他怎么都记不住、学不会、跟不上,很快也不想继续了。
最终我们决定不玩了。3个人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少,直到安静。大家默契地拿起手机,然后各自回屋躺着了,晚餐也没一起吃。我知道他们兴致不高。
说实话,我感到失落,但不是很多;就像我们约好一起玩游戏的时候,我也高兴,但没有很多。这种机会对我们家而言非常难得,我的父母不是有时间享受生活的那类人,同时,他们之间的感情在我看来也不太好,或者说滋味比较复杂,总之不能支撑他们共同做些浪漫的小事。
至于我自己,如果再年轻一点,比如二十几岁,我会在心里为“和父母玩游戏”“全家一起出游”这些事情赋予很多很多的意义。但是现在,也许是我变得更自私,不愿意倾注太多情感在自身以外的地方;也许是我更清醒了,理解了什么是“课题分离”,我对家事的感觉总是淡淡的。
我们仨,虽然谁都没戳破,但我相信确实是这样,都悄悄地“冷却”了。这个家庭像一台老化的机器,能继续运转,也总带着一身的毛病。
当然,我这样说不代表我们的家庭如何糟糕,如何摇摇欲坠。相反,我觉得在我们之间存在一种义气,它帮助我们抵挡过最激烈的风雨,也承受住了几十年生活的磋磨。只是在更加平常的日子里,一些日积月累的怨怼与不理解,已经成为难以剔除的杂质,深入亲情的血肉里。
这些杂质其实早就对生活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以往,它们被希望给掩盖了。我父母人生的起点很低,但他们拼命奋斗,日子从“很差”变成了“一般”,然后怎么也干不动了,距离我爸梦想中的那种生活还很远。不过,当时他总是对未来抱有自信。这种自信的来源就是我,作为他唯一的孩子,我的学习成绩一直还行,我在他眼里最光辉的时刻就是高考之后,上了个不错的大学。
但很可惜,我的人生没有按照他期待的那样发展。毕业之后,我仍然是个普通人,如果把普通人也分成几等的话,那我就是最下等的普通人,没进体制内,也没有在他看来非常稳定、体面的工作。互相折磨几年,我和他都说服不了对方,就僵硬地接着走下去。
我知道这种暮气沉沉的气氛可以改变,比如我可以去结个婚,然后再生个孩子。新的生命会带来另一种希望。但我没办法出于这种荒谬的理由成为不负责任的家长,我也没做好当家长的准备。
更深层次地讲,其实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失败,我感到希望还在身上——这种自信很难传递给我的父母,它并不基于看得见、抓得住的什么东西,我只是喜欢并相信着自己,仅此而已。所以,面对我们家这台“老旧机器”,我想修理,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就这样看着,感受着。
在一些时候,当身边年轻的朋友和我啰嗦家里琐碎的日常,比如放假回家,妈妈一大早就做了好多美食,让人吃得又撑又腻;或者爸爸非要带他去给导师送礼,一家人出门因为少带了、多装了什么东西而拌嘴——我总会在这些热闹中感到一种属于“年轻家庭”的朝气。再仔细问问对方,我发现其实朋友父母的年龄并不比我的父母小,但可能由于两个家庭分别处在不同的大阶段,所以展现出来的气质截然不同。
早就听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的经大概就是这样。从父母到我,我们好像都没太多心力去折腾、改变和期望什么了。不过某些时刻,我能察觉到他们俩对过去的一种怀念,比如当妈妈第一次看到我玩《超级马力欧兄弟:惊奇》的时候,一向对游戏不感兴趣的她突然问:“这是不是那个‘加大蘑’?”
“加大蘑”是很久以前,属于我们的共同回忆。那大概是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爸不知道从哪搞了个破烂的游戏机,连上电视就可以玩“超级玛丽”“魂斗罗”一类的游戏。我妈说的“加大蘑”就是吃了蘑菇会变大的马力欧,当时她特别喜欢和我爸一起玩这个。
在同样破烂的小屋里,我的父母搬起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一人操作一个角色,共同闯关,年幼的我就蹲在旁边看。他们那时候才二十来岁,玩得非常投入,嘻嘻哈哈的,偶尔对视,我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爱意。日子虽然很清苦,但那时他们还没有经历过暴力、背叛、痛苦和失意,孩子也没长大,未来有很多种可能性。
也许,分开来看,我们各自的生命都还有很长的路。但属于家庭的可能性,这个家的青春,已经确确实实过去了。我很怀念曾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