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乐夜话:反派魅力与哥谭革命

贝恩引导人民。

编辑王恺文2017年06月02日 16时53分

触乐夜话,每天胡侃和游戏有关的屁事、鬼事、新鲜事。

图/小罗

最近我补了克里斯托弗·诺兰拍的三部蝙蝠侠。总有一些电影、小说和游戏,大名鼎鼎,圈内说起来无人不知,但你又确实没看过,别人谈论起来的时候你只能点头微笑,装作自己有了解,当这种尴尬场面积攒到一定阈值,那就不能不看了。

诺兰三部曲与蝙蝠侠漫画的关系,很多蝠学研究者已经分析得特别透了,在此推荐知乎上RED韵的专栏“一点也不宅”。我只从一个美漫门外汉的角度来发表一番感想:最能激起我观影情绪的,是小丑和贝恩两个反派。

这一版小丑已成绝唱

我以前看过蒂姆·伯顿版的《蝙蝠侠》,还看过那部口碑稀烂的《永远的蝙蝠侠》,那几版的布鲁斯·韦恩老爷不管是造型还是演技,都让我觉得尬尬的。诺兰这一版的布鲁斯·韦恩要好一些,但比起惊才绝艳的反派,还是被压住了。反派是要搞事的,一搞事就是大场面,小丑要搞游轮炸弹的道德困境,贝恩要用核弹掀起哥谭的无政府主义革命。在世界的聚光灯下,反派们开始对着全世界发声,普通人都要乖乖听他们讲话,不然很可能就要完蛋;超级英雄也要仔细听他们说话,拼命寻找反击的线索。

这一版的贝恩令我想到切·格瓦拉

在这个时候,电影镜头要通过各种特写,以最饱满的方式展现反派最激越的情感。在反派偏激极端的思想冲击之下,超级英雄往往会显得很苍白,即便是蝙蝠侠这种比较有深度的英雄。并且,我几乎觉得克里斯托弗·诺兰是偏爱小丑和贝恩的,他用各种运镜和剪辑,让这两个人物每一次出现在镜头里,都带着一股沛莫能御的气魄;而蝙蝠侠,整个三部下来令人印象深刻的镜头少之又少,诺兰大概是不太爱他。

美漫的超级英雄大体上都是秩序的维护者。你当然可以举死侍之类的反例,但死侍之所以能被创造出来是因为之前有一堆伟光正的超级英雄了。超级英雄维护的“秩序”是什么?答案很明显:以美国为代表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这个“秩序”的对立面是什么?破坏秩序的边缘人、异端,以及试图建立另一套秩序的人。边缘人和异端,无非是变态、疯狂科学家之类的。而“另一套秩序”的推动者,一种是黑社会和邪教,要在法律之外立私法,另一种是意识形态之敌,比如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常出现的苏联间谍。

早期的超级英雄漫画里,黄种人也不是什么好形象

超级英雄漫画的发展史在细节上相当复杂,早期很俗很滥,但任何一种大众文艺形式做久了以后,都要触碰一些深层的问题。超级英雄漫画的正邪对立如此鲜明,要触碰的问题也就特别明确:为什么反派会成为反派,英雄会成为英雄?这个问题在过去几十年里越缠越紧,所以你会看到关于超级英雄和反派的起源故事一遍遍被重写。英雄需要挖掘心理动机和精神创伤,反派也需要动力和思想。反派一思考,那么事情就很麻烦,因为中产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所遮蔽的东西在他们那里全部暴露出来啦:被遗弃的底层,被“主流”排斥的人群,与美国意识形态相抵触的价值观……最后这些东西凝结成了蝙蝠侠的哥谭。

哥谭是一个奇迹,一个异数,一个“所有美国人都能产生代入感”的城市,一朵被放置在遥远距离观赏的恶之花,不可无一,不可有二。美国人民看看哥谭,再看看自己的城市,感觉并没有那么糟,于是可以吃着爆米花,高唱一曲《星条旗永不落》。

《哥谭》这剧拍得其实特别到位

不妨在此复习一下福柯的名言:“重要的不是故事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故事的年代。”每一次故事的重写,背后都是时代的怒涛。哥谭成形的背后,明显带着二十世纪中后期西方社会精神危机的烙印。蒂姆·伯顿在电影里呈现的哥谭,非常哥特,有点怪诞,但不算阴暗,大反派是小丑,那时苏联已经脆弱不堪,美国一片欣欣向荣,能威胁安宁的似乎只有深藏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不可理喻的疯子和变态。到了诺兰重启蝙蝠侠的时候,事情显然发生了变化,第一部的剧情还在探讨已经纠结了几十年的“超级英雄打击犯罪算不算法外私刑”,第二部的小丑已经具有的恐怖分子的特质,背后那个巨大的反恐意识形态呼之欲出,到了第三部,已经不能不去探讨“革命”了。

我有个师兄,2012年做过一个讲座,标题叫“末日之年的革命想象”,就是说这事儿。2012年上映了三部电影,《云图》《悲惨世界》《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都在讲“革命”。贝恩,一个监狱出身的底层苦孩子,建立自己的武装力量,向压迫和剥削自己的秩序发起复仇,并且还要“解放人民的力量”,这简直太革命了。然而这片子毕竟是好莱坞大片,自然要把哥谭革命之后的状态表现得混乱破败,要让警察们重新回来恢复旧日的秩序,并且还要在结尾给贝恩一个儿女情长的反转——我必须要说这是大败笔。

随便一搜就有这图……但这个毛领子仿佛双马尾

其实诺兰把前半段拍出来,已经堪称奇迹了,超级英雄电影能拍成这样,很戳透“超级英雄”的本质:在第二部到第三部之间的若干年里,哥谭通过扩大警权,几乎建立了法治乌托邦,谁还需要超级英雄呢?然而所有的乌托邦都会滑向反乌托邦。只有乌托邦压抑的东西爆发出来,地下的星星之火喷涌而出,才需要蝙蝠侠来救场,尽管他也是个秩序里的边缘人。

但就算救回来了呢?2014年开播的美剧《哥谭》,剧情时间线是在蝙蝠侠故事开始之前,精神气质上却是承接了《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的。《哥谭》里借着警局诸人的对话,把一切阐释得很明白:为什么韦恩夫妇被枪杀之后,哥谭会出现这么多怪异可怖的犯罪?因为韦恩夫妇代表了体面、主流的人群与生活方式,他们死了,代表着那个黄金时代的幻梦破灭了,剩下的只是“哥谭”,而“哥谭”滋生了蝙蝠侠和小丑。

贝恩有不少剧照的构图本身就非常exciting,就像是领袖宣传画

小丑对蝙蝠侠说:“你使我变得完整。”这关系倒了,是小丑和贝恩让蝙蝠侠变得完整,让超级英雄还有存在的余地。这些哥谭的孽子们,值得那些大场面来烘托,值得特写镜头来嘶吼那些曾经无法明言的情感和思想。

游戏在这方面大体上就做得没那么好,因为游戏的主角代入感太强了。玩了十几年游戏,我印象深刻的反派只有两个半:《无主之地》系列的帅哥杰克,《质量效应》系列的“幻影人”,还有半个是《轩辕剑叁外传:天之痕》的宇文拓。宇文拓胜在“无敌”和最后大反转,帅哥杰克是坏得纯粹,有一点接近小丑,而“幻影人”是苦大仇深又走错路的种族主义领袖。这些反派很有魅力,在游戏过程中也能让人牙痒痒,但缺陷在于很难让人生出认同感。毕竟电影是用镜头语言来呈现,观众的视角和主角不是全程绑定的,视角的转换也会带来心理认同的变动,而大部分游戏中玩家和主角的视角是绑定的,更容易按照设计者划定的游戏线路、情感线路和思想线路来行进。

“幻影人”算是个种族主义者,也有不少玩家觉得“他才是对的”

所以对于当代社会来说,游戏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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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王恺文

wangkaiwen@chuapp.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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